范、中行氏的凶猛攻势使得赵氏军队落于下风,赵鞅决定暂且撤离绛都,退守晋阳。这一天,所有人都感觉到危险的降临,历经许多磨难、历史悠久的赵氏迎来了又一场危机,尤其在如今卿族之间兼并激烈的末世,令人益发感到担忧。
此时值五月仲夏,骄阳似火,天地宛若熔炉,暑气灼人,晴空翻涌热浪,碧霄之中了无纤云,树影岿然不动。正是半夏繁茂,木槿发花之时,被恐惧与不安笼罩着的宅邸,气氛像寒冬一样萧杀,连绿荫中的蝉鸣听起来也带有刀兵的味道。
车马准备好了,于是派人来通知赵无恤,他刚走到代嬴的房门口,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姐姐告别,就匆匆折返回去,没有任何犹豫。这一天,赵无恤在葛衣外罩着染成竹青色的较薄的裼衣,登上马车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葛衣已被汗水浸透。
马车一路向北而去,回首往南眺望,正午暑气蒸腾,远处绛都的轮廓好像隔着水波一样无法看清,再走远一点,屏叠的翠山便彻底遮挡了视野。
进入晋阳城后,赵鞅立即按照董安于的部署,修建工事准备御敌,一刻也不敢怠慢。没过几天,范氏和中行氏的军队就赶到晋阳城外,那阵仗明显是要将赵氏赶尽杀绝。赵无恤登上城楼远眺,第一次真正地看到那些强大整齐的军队在战场上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往后将参与战争,甚至成为战争的主宰,不禁心头惶然,抓紧了城上的砖石。
晋阳的防守完备且坚固,想要攻下很不容易,从夏天到秋天,双方一直呈僵持之势。过了几个月,事情出现了转机,范、中行氏集中兵力来对付赵氏的时候,疏忽了绛都的事务,留在国君身边的其他卿族又蠢蠢欲动起来,其中以担任执政的智氏为主,勾结韩氏和魏氏,准备趁范、中行氏出兵在外,后背空虚的机会,除之而后快。
智氏的宗主,也就是荀瑶的祖父荀跞,有一位名叫梁婴父的爱臣,荀跞想要提拔他,让他取代中行氏在晋国的位置,一直苦于没有借口下手,现在正是千载良机。从前,由于内乱频发,晋国国君曾对各大家族订下‘始祸者死’的规矩,无论是哪个家族的宗主,首先挑起祸端,就是死罪,这是写进盟书,沉入河中的。这次祸乱虽由赵鞅而起,但主动发起进攻的却是范、中行氏。刚好,留在绛都的几个家族里,韩氏素来厌恶中行氏,魏氏则与范氏有旧怨,荀跞便找到他们,和一个企图篡夺范氏宗主之位的范氏内鬼范夷皋联合起来。打算利用‘始祸者死’的借口,趁范氏和中行氏还在晋阳的机会,出兵驱逐他们。
八月,中军将荀跞入宫请见晋国国君,禀报国君说:“如今作乱非由赵氏一家而起,只驱逐赵鞅,似乎太不公平吧?”国君听后,点头允诺了他的请求。
仲秋,荀跞奉晋国国君之命,率领智、韩、魏三家的军队,发兵讨伐范、中行氏。
赵无恤那时正追随赵鞅守卫晋阳,于被困之后的几个月听到这个消息,除了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欣喜之外,听说领兵的人是荀跞,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几年前曾在槐树下窥视过的荀瑶。那时他还并不是太子,只是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执拗少年,如今却和荀瑶一样,成为真正的公卿子弟了。
自从那年之后,赵无恤就没有再听过有关荀瑶的消息,尽管见过荀瑶的大臣都觉得他将来会很有才**,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比赵无恤还要小好几岁,下一个继任智氏宗主的是他的父亲而并非他。况且,荀瑶不是荀申的嫡子,以智氏的惯例来看,最后倒不一定会立他为太子。
即使从未和荀瑶交谈过,甚至没有很近地看过他,赵无恤却凭借模糊的记忆,毫无理由地认为荀瑶稍长之后一定会觊觎太子的位置。他甚至隐约觉得,荀瑶除了觊觎太子,还会觊觎不属于智氏的晋国土地,会觊觎诸侯的白衣朱裳,荀瑶一定会成长为一个最有雄心的宗主——这大概是基于野心家之间同类的直觉。
他站在城上等待援兵,突然很想看看荀瑶。
☆、芄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