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地先回了自己惯常休息的偏殿。
才进了大门,迎接他的,是满脸疲惫强打精神的周期。
周期见了他,脸上先是激动得发红,但瞬间又变得灰白,最后平静下来,只如往常一般伺候沈澜。
沈澜只见到他,有些疑惑地左右看了看,又等了一阵不见牧叶,当下就皱了眉,问:周期,牧叶呢?
他声音很平缓,是他惯常的语调,但又透着一股刺骨的冷意。
周期不敢抬眼看沈澜,只得低下头去:回公子,牧叶他,出花了。
到了最后,他的声音都已经破碎了,却还是强撑着不敢抬头。
在这宫里,对他们这些身份卑微的宫女太监来说,哭,也是不被允许的。
可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让公子误认为牧叶此时不到就是见着公子状况不好,叛主了。
沈澜的声音更冷了:这是怎么回事?
周期忍耐不住,便将这两日来的事情都跟沈澜说了。
无外乎就是,宫里七皇子殿下出花,殃及牧叶这个池鱼,更让陛下震怒,整个后宫因此风声鹤唳。
到了最后,周期的声音越渐无力。
沈澜低头,认认真真地将扫视了一遍。这还是他第一次将周期看在眼里。
按说周期到他身边都有七八年了,但他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
毕竟这里的所有事情,都被沈澜交给了牧叶处理。
周期低垂着头,不说话,只默默地伺候沈澜。
沈澜将殿中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招了周期过来。
他取出一个锦盒,推到周期面前。
你我主仆一场,日后我怕是不会再入宫了,这个,你收下吧。如果,牧叶能够活着出来,这里面的东西,你且记得,要分他一份。
周期看着那个锦盒,摇摇头,低声道:公子还是收回去吧。
公子被出继,身上伴读的差事要辞去,他也不用多想,便知此时公子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牧叶如果知道,也该是赞同的吧。
牧叶他,是被公子亲自挑到身边,自来对公子最是上心。他自认也算是个忠心的,却真的比不上牧叶的五分。
如果他在这里,该是说什么都不会收的。
沈澜摇摇头:我也不差这些。
他看着周期,又说道:你就留着,若是牧叶能熬过这一场,这些东西,也够你们打点了的。如果牧叶还是熬不过这一场,你就,他顿了顿,终于还是继续道,你就给他好好打点,就算是烧了,好歹也能将那些灰拢一拢,给他寻个地方,好好葬了。
他这样说着,明知到牧叶这一次会死,明知道被烧了后那点子灰不会真的是牧叶,但他还是忍不住哽咽。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梦中的那一幕幕,想起当年无论他怎么找,还是没有丝毫踪迹的牧叶,想起当年,他空了一块的心。
周期站在那里,心中悲痛,但也有欢喜。无论如何,公子总算是没有辜负了牧叶对他的那腔赤诚。
他最后还是接过那个锦盒,其他的,却是什么都没有提起。
沈澜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招了人来将他的东西送到宫门外的马二那儿,又与周期说了几句,便往竹殿去了。
竹殿里,齐暄早早就到了。
他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籍,却半天没有翻过一页。
沈澜自殿外走入,在殿门前停了两步,扫视了一圈殿中的诸位学子,眼神平静无波,脸上亦是没有半点波澜。
他自然地往自己的坐席走去,到了齐暄身前,还像往日一样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穆谙棋看着这样的沈澜,眼底不自觉地泛上笑意。
他的位置在齐暄的后边,故而根本就没有看到齐暄低放在书案下的左手掐得发白,更不曾看到,齐暄眼底汹涌的阴郁与不快。
但不管这些人心底什么想法,沈澜只是平静如往日。
午憩结束时分,沈澜去找齐暄。
齐暄看着垂手躬立的少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脸上,甚至有着从来没有人得到过的笑容。
这笑容里,有着太多东西,所以,太复杂,复杂到让人难以看清。
但这笑容里,也有一种,一眼就让人看透看懂,轻易便会被它吸引住的东西。
可沈澜,却是全身绷紧,遮掩在宽大长袖里的双手更是紧握成拳,十指深插入掌心,印出一个个半月白印。
他需要用尽全部的心力去克制,克制自己恶心作呕的冲动,克制着让自己站在这个人的面前,不要让自己一时冲动将眼前这个人直接掐死。
齐暄没有注意到沈澜的模样,他满心满眼里,都是眼前的这个人,都是因这个人而起的种种情绪。
他知道,自己对眼前的少年动心,不愿让他离开,想要将他锁在身边,想要让他陪着他,想要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就能见到他。
但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羽翼未成,不能冲动。
而在这些种种里,还有他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其实对于沈澜的离开,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沈澜离开,他或许就会忘了他,或许就能继续做他的皇子,日后与众位兄弟夺嫡,顺顺利利地登基践祚。
如果他能不再因沈澜心动,他就没有了弱点。
但这样的心思,太过于隐晦,在那汹涌的少年情思里,根本无力抵抗。
这时,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沈澜,将眼前的这个人深深烙在心底的最深处。
出了宫,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