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之梧猜方意如在广东打工,她说话带上点广东话的感觉,全然没有方家村的口音了。
方其武叫了声“阿姐”,盛之梧在想怎样回话,想不出来就用惯常的笑应付了一下。这会儿隔壁院子里走来个略魁梧的妇女,看见方意如后大嗓门喊着:“意如回来啦!”
方意如喊了句“杜大妈”迎上去,杜大妈笑得脸上的r_ou_堆在一起,夸道:“好久没见意如啦,还是这么俏!”忽然发现了盛之梧,表情真切地又惊又喜,问:“这个是……不会是……”
盛之梧想那个杜大妈大概误会自己和方意如的关系了,他礼貌地等着方意如介绍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方意如什么也没说,只是甜甜地笑,好像没听懂杜大妈的迟疑与弦外之音,又好像故意纵着杜大妈误解。
盛之梧有点儿烦厌这种暧昧态度,也不解一个家教出来的孩子性格差别可以这样大。他刚准备自我介绍,祝铃秀从厨房里走出来了,杜大妈很快地上前拉住她小声嘟囔,朝盛之梧这边挤眉弄眼。失去介绍机会的盛之梧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听到祝铃秀爽朗地大笑:
“不是的哩,是我们文文认识的,可有缘哩!不过……”
“不过”什么盛之梧到吃午饭都不知道,两个中年妇女之后的交谈刻意压低声音以显隐秘。杜大妈离开时的一句悠长的“看来我们家大城是没啥希望咯”让盛之梧想到就头皮发麻,饭桌上话都少了很多。
倒是祝铃秀比上次还热情,小半在和方意如详细介绍盛之梧,大半在夸自家闺女怎么怎么好。盛之梧不想领会醉翁之意,一直点头笑着,不走心的那种,他有点儿想念方其文的拿不稳碗了。
方其文感应到了似的,不过这回没砸碗,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阿妈,盛……他下午好早就要回去的嘞,让他早点吃完等下休息一下哩。”
这是赶集时盛之梧告诉他的,要赶凌晨的飞机,待会儿吃完饭就要回z市。方其文记起阿妈抱怨过方家村到z市的路都是坑坑洼洼的,想盛之梧开车来肯定也颠簸得很,小心地建议他吃完饭睡一下再回去。
这会儿方其文也不想听祝铃秀再谈论阿姐,鼓足勇气把话说出口,脸都憋红了。方其文皮肤白,脸红总是特明显,盛之梧看了乐,故意逗他,客气地对祝铃秀说:“没事儿,我不着急。”
方其文有点哀怨不解地看了盛之梧一眼,盛之梧瞧他这一眼瞧愣了。他想这小朋友怎么这么不经逗,太认真了。
不过祝铃秀还是没再多说话,她连连表示“正事要紧”,换了方其武开始大评特评各个菜的味道,盛之梧余光里瞟到方意如表情不太好看。
饭后盛之梧在院子里晃了几圈消食,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困了,就采纳了方其文的提议,睡一会儿再回z市。方其文在厨房门口洗碗,听盛之梧说要午休,很快地把手上泡沫冲掉往正堂走去,盛之梧看着被抛下的没清干净的碗筷问他干吗,方其文声音透亮:
“给你把火盆拿屋里去,别冻到噢!”
08
方其文方其武的房间不大,炽热的火盆放在空旷的中央,烘得整个房间温暖舒适。
盛之梧睡得意外的好,可能是因为暖和,可能是因为疲惫。拉了窗帘的房间暗暗的,醒来的一刹竟然有点儿意识不到时间的存在,意识不到时间存在时,自己的存在仿佛特别动人。
盛之梧躺床上难得矫情了会儿,翻身才看到方其文坐在旁边凳子上。他愣了一下,笑着开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刚睡醒的声音有点哑,有点撩人。方其文听着这声音,不好意思地解释:“房里放了火盆,有个醒着的人在,安全一点呐。”
“几点了?”
“三点哩。”
盛之梧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嗯”了一声。方其文起身,说:“眼睛遮一下,我开灯啦。”
房间“啪”地明亮起来,盛之梧把胳膊挡在眼前,适应了会儿又塞回被子里,眯着眼睛看方其文,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木奉针,织着已大体成型的手套。
“哎,你会织手套?”
方其文很轻地应了声,又很轻地说:“再等一会儿,就快织好了。”
“等一会……”盛之梧重复着,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你是织给我的?”
方其文抬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手上动作加快了:“这个是羊毛毛线,针脚密的,应该暖和的……你们是不是都戴皮手套?”
用了“你们”而不是“你”,盛之梧听出他又在划清界限了,笑着澄清:“不是……没说你织的手套不暖和,我只是……挺,震惊?受宠若惊?”越澄越不清了,盛之梧索性坦白:“还从没人给我织过东西。”
方其文没有为自己是“第一个”开心,相反地,他有点儿难过。方其武方意如的手套围巾、甚至方其武有一件毛衣都是他织的,竟然从没人给盛之梧织过东西。
但盛之梧不难过,盛之梧很开心。他盯着方其文熟练的双手,那手还生着冻疮,微肿着看不出明晰骨节;他盯着交织的针线飞快穿梭的针脚,缩在暖和的被窝里同方其文聊天:“可以问吗,你姐姐在哪儿打工?广东?”
“好像是广东叭。没什么不可以哩。”
盛之梧迟疑:“打什么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