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好凉个秋,艳娘走到了寺里一歇亭里,看着那俊俏小僧,竟一人坐于石桌前,抄着经文。她随手拿起了置的一本经书念着:“如是妙法。”
突然她又将书叩了下去,问着一旁抄着经书的小僧:“惠玄小和尚,你可记得后句?”
“诸佛如来。”
“何解啊?”
“无解。”这惠玄笔下未停,只是待她态度并不算好。
“若是日后,我皈依了,便取妙法作号,你觉得如何?”艳娘似对惠玄这般态度见怪不怪了一般,也不恼,自顾自道。
“嗯。”惠玄不以为意,应了声。倒不曾想,待到第二年春,姑娘当真做起了妙法真人,还搬离了昭行寺,搬到了隔壁的废观。
当时妙法才搬去时,惠玄曾听扫地的小沙弥们提起她。
“废观都废了多少年了,哪里能住人啊?”
“我听说她和她的小婢跟住持提起时,住持还犹豫了,不知怎的,就同意了。”
“唉。我还听她的小婢说,住持本是打算嘱咐惠玄找几个师兄弟去给那真人打扫玄观的,是真人自己拒绝了。”
那时惠玄还是一心向佛的。倒是谢陵不同于昭行寺里的众人,他本就是住持收养来的野贼儿,自然不拘于这寺内一方天地。他爱听走南闯北的宿客讲故事,也爱仿那些个师父的友人说话做事的姿态,更爱这艳娘的洒脱性子。但他自己也没想到,后来的他听懂了那些个故事,学得了附庸风雅的情致,承从了艳娘的洒脱性子,却也将这些个痴儿怨女的一往而深体会得彻底。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说起来惠玄不记得清虚观是这两个女子何时清理好的,也不记得他是何时开始惦念这位妙法真人的;他只记得每夜他会等着谢陵去帮了忙回来,才熄了屋里的灯;他只记得寒冬将至,他嘱咐向寺里的沙弥嘱咐了几次要往观里搬炭火的事;只记得冬夜他生了担心,独身往清虚玄观叩门的事。
那日和寻常无异,只是玄观院中那株老梅树的红梅骨朵尽数开了。谢陵累了寐于女英殿内那真人的卧榻上,一晃眼便是日暮了。谢陵几日前还被师兄教导,不能宿于这玄观,更不当寐于真人卧榻。他摇了摇脑袋,逐了缱绻在脑海里的睡意,翻身下了榻。走出女英殿,是一段驾于山溪上的直桥。妙法坐于直桥那头庭院中的老梅树下,替自个儿斟了一碗酒。
她身下是一席狐裘,就垫在那雪上,白狐的毛倒似和雪色融为一体,不细瞧,还当她是生于雪中的仙人。
“小陵儿,醒了?”
“真人,竟在吃酒?”
“你可要尝上一口?”那束着女冠的真人端起了陶碗,问他。
谢陵慌忙摆手,他记得师父的教诲,慌忙道:“沾不得沾不得。”
“酒r_ou_穿肠过——”妙法悠悠地念着,也不再多劝,直饮下了那一碗。她扯袖拭了唇边酒渍,又道:“你那小师兄,怎的从不来观里啊?”
“师父交代过,让寺僧莫要来扰您,许是这个缘由罢。”
听了这解释的妙法不再多话,只一味吃酒,连吃了三大碗,谢陵觉得她的脸色都快同她身后的梅花一个色了。他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眼前人不痛快了,但他知这般饮下去,必不是好事,遂上去劝道:“真人,你莫要喝了。”
这时的妙法眼神有了几分迷蒙,她笑将这玄观当作了扬州欢场。她举盏邀谢陵道:“来,你吃了这碗,我便听你的不吃了,如何?”
这便是谢陵第一次沾酒,他似被这酒辣着了,却又为这酒味着迷。想再尝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打断了去。
谢陵无奈起身,替来人启门,却见得外间,掌一灯的人,披了一肩雪。谢陵侧身,待他入内,合了院门。却见这载了一襟风雪的人,就站在这处,看着梅树下的人。
小雪纷纷,覆上一片殷红的老树梢头,树下是一美艳娘子,举盏仰首,玉液落檀口。
“一爵长情,相思杀尽。”
真人一句冷嘲,一声苦笑罢,醉卧狐裘,酩酊入梦。
这大概是惠玄今生所能得见的绝色景致,杀尽了众生,俘获了他的所有,明明该是比凛冬寒还冷的嘲语,和着比春时还美的满山门的桃夭景。慑得他不敢迈步,只敢远观。
也正是这一景,让他觉得书中所著,姑s,he仙人,当如是。饶是那妙法莲华所言的优昙,也比不得的。
惠玄怔愣,嘴下却不自觉地将听来的话重念了一遍:“一绝长情,相思杀尽。”
语毕的那一刻,这漫天的小雪像是覆满了惠玄的心头,那年冬夜,他生了慌张,似将那清规戒律都忘在了脑后,他认了,眼前人,当是牵他七情,予他七苦的优昙花。
谢陵从这一景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这女英殿内,他下意识推开了身上盖着的外袍,未多留意便想往直桥去,他甚至觉得可能他出去看到的就是那老梅树下的饮酒真人。但他还未出女英殿便看着那锦屏对着的小榻上,躺着他的师兄。
那个风雪里的人,而今安静地躺在这一方榻上。
谢陵跑至小榻前,伏于惠玄身前,一遍又一遍的喃着:“师兄……师兄……”
谢陵幼时自打尝了酒后,便常往观里来,那时他看着师兄和妙法真人,就在想着,这世上大概就只这一对璧人吧。师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