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虹痴狂之际,不顾一切地向莲兮扑了过来,莲兮却将梦龙收起,只以一柄鸾凤相迎。
他的双臂方才触入鸾凤的剑迹,转瞬之间,便被纷扬而下的柔软金羽分割切碎成无数黑色肉屑,连同暗黑浑浊的血沫,四散分离。
她手中鸾凤剑行不止,沿着影虹的臂膀一路上削。
影虹被鸾凤伤及所在,仿佛岩浆流淌过处,火烧火燎疼痛揪心。他被笼在金色烈阳之中,徒然翻滚挣扎着,全无反抗之力。
剑式剑路第一次在莲兮手中失却意义,她从不知道,原来只为杀戮,也有如此快意。
他的四肢躯干犹如被修剪的盆景树杈,在鸾凤疾风骤雨的狂乱行迹中,逐渐支离破碎,化作一地污秽残块。
鸾凤剑驻之时,影虹的躯体,已尽皆碎断成渣滓,与堆积在狐穴中的许多白骨混杂,形迹不辨。剑尖所指,是她为他留下唯一完好的头颅与一小截脖颈。然而斜踞在影虹那张漆黑怪脸上的血盆大口,这时却还在张合不休,声声凄号道:“龙……龙莲兮,你杀不了我,我……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复……复原,你……等着……”
他的脸,炭黑一般,隐隐游走着几丝火纹。火纹看似细小,却在他的头颅之间四处蔓延乱窜,缓缓侵蚀着他所剩无多的魔体。
——果然,是司霖吗?
——复归原型,化为金羽的司霖栖息于鸾凤之上,将曾经属于太阳的热度赐予鸾凤。
——残阳炽烈,有如皓日阳炎,即成天火。
莲兮嘴角紧绷,左手向他嘴中一探,五指摸索了半刻,终于从他舌下掏出了玲珑心的残片。
影虹惊惧地望着她,一对银色双瞳睁得浑圆。
这一双银眼中,再无温柔,再无宠溺,再无一丝一毫属于银笏的影子。
她眼神一凛,对影虹的残体回敬道:“可惜,本公主素无耐性。”
她手中鸾凤携着残阳,直直从影虹的唇舌间贯下。炽烈金光从他的头颅间爆散开,金黄天火汹汹而起,那一颗形状怪异的脑袋在瞬息之间付之一炬,连同其中魔魂也一道化为灰烬,寂灭于世。
鸾凤剑脊之上的金羽光芒逐渐消褪,重又恢复暗沉的剑色。
酣畅杀戮之后,刻骨铭心的恨意却潮水般,飞快退散而去,莲兮的胸间只留下一颗被海潮蚀透的心,空洞洞地回响着过往银笏对她说过的许多话。
她踏着狐穴遍地的无名白骨,蹒跚地往银笏躺着的冰床走去。
银笏果真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躯体之上再没有一丝呼吸起伏,便连方才被梦龙与鸾凤洞穿的双肋,也只留下两道苍白的豁口。
曾经属于他的白莲玉冠,不知何时,已在莲兮袖中,碎裂成冰凉的玉片。她将残碎的玉片拢在手中,放入银笏的右掌。
他的掌心僵硬冰冷有如冻石,触及之下连她的指尖也颤抖起来。
“对不起,银笏,等我回来,我会回来的……”
她将鸾凤刺入寒冰之床,竖立在银笏的脸侧。
若有鸾凤的温暖能代替她,陪在一边,他或许不会太过寒冷,他或许不会怪罪她吧。
因为这一刻,她的手终究要从他的掌心抽离而去。
第四四节 化蝶寻花 夜栖芳草(4)
夜深露重,狐穴外大雾弥漫。
莲兮与魔物血搏之后,乍一松懈,才发觉自己早已透尽体力,神元萎顿,连臂上的两处剑伤豁口也无力医治。鲜血沿着伤处淋漓而下,在她踉踉跄跄的脚步后留下了斑斑痕迹。黑暗的桧林中,万籁俱寂,她脚下沉重的踩叶踏草之声便是四下里唯一的响动。
然而她的耳边却隐约听见有一曲音律遥遥飘来,似有若无,雨点落海一般,淅淅沥沥,时断时续。
她掖着玲珑碎的胸襟,因这一曲旋律,时而温暖,时而酸楚。两相交缠的情愫,静悄悄地揭开她幼年的记忆。当她静坐在广阔的东海海底,雨声叮咚传海而来,在她的耳边交缠起伏,正是汇作这样的旋律,将她怀抱。
只是,它从未清晰至此,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金桂绵延,飘香万里,有人坐在花香甜蜜中抚琴唱诗。他今天也来了吗?他今天也穿着那一身粹白的烟云纱袍坐在山谷花丛之间吗?
昏暗的桧林之中,她难辨地势,几次三番被土坎树根绊摔在地,然而那灵动九天的弦瑟音韵,却领着她,从黑暗之中穿行而过,无畏无惧。
——他的歌声与琴音相辅相融,汇作一曲曼妙歌谣,沁人心脾有如晚风拂面。其中交织着欢乐,哀伤,寂寞种种情愫,她虽不能一一明了,却只单纯地喜爱这样的声音,喜爱唱着这一曲的那个人。她在桂花丛间穿梭疾行,唯恐赶不及看他一眼……
脚下酸痛疲惫,她却只恨夜色蔽眼,不能行得更快些。
她随着那传进耳中的断续音律,在嘴边兀自哼唱起来。她从不知道,这一曲旋律原来早已宿居于她的心底,根深蒂固,完整如斯。她从不知道,即便是在这样绝黑的夜色里,也能坚信着,脚下的这个方向,这条路,正直指向他。
——啊,弦乐之声尚在耳畔,那一曲歌谣却已将尽。不要走,不要走得那么快,等我穿过丛丛落桂残香,就能再一次见到你……
这条找寻他的路途,好似已被她走过许多次。然而耳边的琴声越是清晰,她却越是心焦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