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郗有些犹豫, 陆沉峻嘴边的水迹都还没擦干净,水壶口上也是s-hi的……他其实之前拿了一个专用的小水壶给自己装水, 这个水壶里的水本来是拿来安抚陆沉峻的……他不想喝。
陆沉峻完全没有水壶不能共用的卫生观念:“怎么不喝?嫌本将军喝过不够吗?本将军给你留了一口,对你来说差不多够半天的了。”他补充道:“你别有心理负担, 虽说本将军带着你,但也只是顺手的事, 你人矮,占不到多大地儿, 吃得也少, 本将军省下一口饭就能养活你了。”
陆沉峻说得有些多, 而且有点莫名其妙, 但燕子郗却知道他的意思。
这位将军自视甚高, 现在他被人背叛, 实力大幅削减, 心里自然怕别人瞧不起他或者同情他。
燕子郗是真的打算安抚他, 就着水壶喝了口水,微笑:“那我只能仰仗将军了。”嗯,他再矮还不是能助马德全等人离开,而且他不矮,比许多士兵都要高半个头。
陆沉峻还没来得及说不用客套,燕子郗一边很细致地擦水壶口,朝陆沉峻笑道:“若将军不带着我,这崇山峻岭中,朝有长蛇夕有猛虎,我还不知能活多久。”可怜的将军若勇气受挫,也就失去了那股锋芒。燕子郗会磨灭掉陆沉峻的刚愎自用,也会保护他的意气风发。
于是他选择温柔地吹捧陆沉峻:“虽说将军能省一口饭给我,但这世上更多的是从我手里抢那一口饭的人。我很感激将军。”这话不假,乱世之中陆沉峻这样心善又蠢的将军,绝对是凤毛麟角。
他们并排走着,陆沉峻被夸得脸红,假装镇定:“咳,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本将军做不出来。”所以他的军队在打败袁公前,一直都处于贫穷之中,其实仔细想想,马德全他们在那时就已经心有怨怼。
陆沉峻有苦就自己咽了,燕子郗朝他挨过来:“那将军做得来什么?”他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气质却格外干净:“将军语气停顿,难道是在后悔没搜刮民脂民膏?”
陆沉峻道:“胡说!”大手捏紧,冷面对着燕子郗:“你、你再别如此说,本将军不爱听这话。”
燕子郗眨眼:“将军既然不爱听,那么心里又为什么去想这件事?”
陆沉峻绷着脸:“本将军没有去想。”
燕子郗斯文一笑,上前拦住他:“是,军令如山,将军说没想就是没想。”他提醒道:“将军,别再走过去,再上前就是新扎的营帐。”
陆沉峻不明白他的意思:“本将军回自己的营帐都回不得?”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掀开面前这文弱书生。
燕子郗勾唇:“将军若回了营帐,我难免也要跟过去,别人岂不是能见到我出言顶撞将军?有损将军威信?”
陆沉峻闻言一怒:“你!”
他生起气来如海潮汹涌,身形高大,可怕极了,燕子郗说没感到压迫是骗人的,但他能忍:“昔年赵将武螺征战沙场二十载,手下将领数万,皆忠心耿耿。宋将蒙寇纵横沙场,也未得一次背叛。”
陆沉峻切齿,捏剑的手嘎吱作响:“你是在奚落本将军?”
燕子郗表情不变:“他们都有名将的作风,杀伐果断,关键时刻便是杀人作军粮也是有的,将军可能做到?”
陆沉峻不能,眼睛都在充血。
燕子郗不退反进,直视陆沉峻:“周文王伐陈商数十年,手下将帅背叛有三,魏高祖夺刘家天下,部下背叛者数不胜数。敢问将军,若以英雄而论,是武螺、蒙寇胜于文王、高祖?”燕子郗虽没接收到这世界的记忆,但大体的诗书还是记得许多。
陆沉峻沉声道:“自然是文王、高祖更胜一筹。”
燕子郗微笑:“那将军为何还想不通?文王、高祖赫赫威名,将军可听过他们吞吃过一次人r_ou_,而武螺、蒙寇做这样的事却极为平常。乱世之中,人尽逐于利,武螺连人r_ou_都能吃,底下军队自然也温饱且富有,这对手下将领来说是最安稳的一点,因为他们跟着武螺大鱼大r_ou_,又怎么会起反叛之心?”
“你是说本将军错了吗?”陆沉峻不认,他饿了自己都没饿了手下人。
燕子郗道:“将军何错之有?”他笑着,笑意却没到眼底,冷漠又虚伪:“若将军羡慕武螺,只要今后效仿武螺做法,再加上将军勇猛天下无双,将军必定成乱世之枭雄。可将军如此做,之前的坚持又能算得了什么?文王饿死也不食人r_ou_,手下虽有叛军,却天下归心,无数壮年投入他军中,比起他损失的叛军,不知多了好几倍。”
这便是为将和为帝的区别,为将者始终短视,不知即使赢得了现在,也赢不了以后,百姓和士大夫都不会接受一个拿吃人当喝水的皇帝。文王未必不想吃人,只是他能为了大位忍耐,即便他手下真有人吃人,他自己也绝不会吃。
陆沉峻深深皱眉,他大概懂,但又不懂得那么真切:“你在打什么哑谜,本将军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有话就直说。”
燕子郗被他气得脸都差点红了,他说了半天,陆沉峻听不懂?
陆沉峻见他红脸了,还有点好看:“你可以不说。”他固执得很:“总之本将军答应送你到安全地方,就一定会兑现。区区程霸,本将军还不可能死在这儿。”
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你在教一个人怎么做皇帝,他却只想着怎么省下一口饭给你,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