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循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面上呵呵笑道:“魏大人管得未免宽了些。我还有事,不陪魏大人闲扯了。”说着话转身便走。
魏文伦冷眼看着范循挪到另一侧继续观看行刑,面沉如水。他总觉得,范循这个人透着一股子古怪,胆子也大得很,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将明昭抱走。
楚怀和望了望空掉的刑架,迷惘片刻,又激动嘶喊道:“这是谁出的手?为什么不把我也救走?!”
楚圭淡淡扫了地上的木头桩子一眼,面上一丝波澜都没有。
劫得这么容易,必然有诈,只是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了。
不过,这些事已经跟他没有干系了。
监斩官太阳穴突突直跳,对一旁的张冕道:“我在此继续监斩,张大人快去奏报陛下,速速调派人手将人犯抓回来。”
张冕神色有些古怪,扫了法场上的楚圭父子一眼,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监斩官转回头来,吩咐刽子手行刑。
刽子手应是,扭头便动手给楚圭解衣。就在他即将把楚圭那身囚衣扯掉时,忽见楚圭嘴角咧出一个诡谲的弧度。刽子手愣了愣,跟着就觉脸上一股温热,抬手一摸,全是血。
楚圭一直在暗暗用舌头往外顶嘴里的麻核桃,眼下喉头腥甜,拼尽全力往外一吐,不仅将麻核桃吐了出来,还喷了一大口血。
刽子手一下子恼了,一把拽开楚圭胸前的衣裳,抬手便剐下了第一刀。
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淌出。
楚圭却恍若不知疼痛一样,反倒大笑道:“裴弈,裴玑,若我化作厉鬼,必定日日纠缠你们!若我入阿鼻地狱,也要诅咒你们永世不得超生!”他本要把诓骗他的楚明昭也带上,但想到前几日兄长与母亲来探监那一幕,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瞿素眉峰一挑,敢咒我的阿玑?
楚圭再度被塞上麻核桃时,脸色渐渐灰败,嘴唇发乌。刽子手觉得不对劲,急忙去报于监斩官知道。监斩官急匆匆跑去一看,就瞧见楚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这显然是中毒了。
人犯刚开始受刑就毒发,这可如何向皇帝交代呢。监斩官一个头两个大,想不做理会继续行刑,但想到这么些人看着,不好隐瞒,若是回头被皇帝知道了,他兴许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思前想后,差人去跟皇帝奏报。
楚圭如今已经意识昏沉。
他早在从南京皇宫出逃时就备好了毒-药,因为他知道他随时都有可能被裴玑擒住。一旦被擒,想来少不了屈辱折磨。他后来受尽苦刑,几度想要设法服毒自尽,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忽然想,他为什么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呢,他应当拼尽全力地在死前向众人揭露裴弈的真实面目,如此也算是死得其所。不论众人相信与否,有了这个苗头,也够裴弈糟心的了。所以他一直苟延残喘地活着,为的就是这一日。
他知道裴弈判他凌迟就是为了泄愤,他不会就这么如了他的愿的。今日上刑场之前,他选了身上藏着的慢性毒-药悄悄服下。这药吃下去后一个时辰才会毒发,掐指算来,足够他上刑场之后说完想说的话再赴死了。
楚圭迷离间想起了许多昔年往事,有他幼年时候的,也有他成年后的。一点一滴,似乎都透着道不尽的压抑。他好像从记事起就没有过什么值得追想的美好回忆,他的世界里充满了嫉恨与不甘,他每一日都在想他要如何从这样的境地里解脱出来。他是一个喜欢自己跟自己拧巴的人,他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办到,否则决不罢休。
他至今都不认为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相反,他认为很值得。他做到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他不后悔。
他这一生跌入过谷底,也登上过峰顶,也算是阴晴圆缺俱全了。只是有一点,他这一辈子都过得太寂寥了,身边的人从来不知心,待他好的人也被他拒之千里,他从来不知道敦睦融融是怎样的体会。
下一生若能再世为人,他兴许会是另一番面目,另一种心性。
楚圭的意识渐渐混沌,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团柔和的光,指引着他步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他隐约想起有两个人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来探望过他,诘问过他,也为他带来他爱吃的饭食,后来又抱住他哭。
希望他下一世还能遇到这两个人。
楚圭的头慢慢垂下,眼角有淡淡的水痕。
范循见楚圭没了动静,禁不住一声长叹。
裴弈这样对待楚圭,除却泄愤之外,还是想告诉全天下的人,反叛者会万劫不复。
楚圭是个枭雄,奈何时乖运蹇,霸业难成。天底下那么多人都骂楚圭乱臣贼子,但又有几人不想成为楚圭呢。楚圭只是做了很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而已,并且这事又是大多数人都做不来的。人啊,有时候真是虚伪。
范循能够很坦然地承认,他自己就是很想成为第二个楚圭的,他觉得他不比楚圭差多少,并且,他与楚圭的处境有点相似。但后来变数太多了,裴弈跳出来参与夺位之后,他意识到他原本的打算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了,所以他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觉得他还有更珍贵的东西去追寻。
不过他想要的,追寻起来实在太费劲。
范循正自出神,就被楚怀和的惨叫声打断了思绪。他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楚圭,又看向惨呼不止的楚怀和,讥嘲一笑。
楚圭从上法场到最后气绝,都没有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