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旁边有个公园,一般正门九点就锁了,到了晚上便乌漆麻黑,与灯龙遍布的市中心格格不入,朱进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了这个公园。他想独自静静。他手里还攥着那五十块散钱,心也像被人紧攥着,如溺水般无法呼吸。朱进低头打量了自己,衣服整洁,身子洗净,为何即便如此饭店里那些人依旧觉得他是个臭要饭的?他恨,恨得想把自己撕碎了、砸烂了、剥开皮r_ou_露出那颗心来教那些人看看。叫程祝诺看看。
一想到程祝诺,朱进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恨意消散开,只露出皎洁无暇的爱慕。程祝诺毕竟跟别人是不同的。
程父回去一路上铁青着脸,没跟儿子讲话。
到家后方妈给父子二人端茶递水,看东家脸色不对,讲:“先生,太太去刘老板家里打麻将了。她讲小少爷这次考试考得好,老师表扬了。”程祝诺悄悄朝方妈挤眼睛,跟老爸甜甜开口:“我要认真读书,我回房间写作业啦。”
“回什么房?”老程不吃这一套,依旧y-in沉着脸,“方妈去休息吧,程祝诺留下来。我要跟你谈谈。”程祝诺不响。每次老爸这样连名带姓地喊自己就知道没好事。果不其然,老程等保姆退下后开门见山地教训开了:“你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你跟那些个社会垃圾混在一起像话么?”
“我没有……”
“你没有?你跟那个讨饭的在外面一聊聊那么久,饭不吃,一帮叔叔都看你。”
程祝诺羞得讲不出话来。
“诺诺啊,不是爸爸要说你。爸爸经历过的事情比你吃过的米饭都多,有的时候我们不可以随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给人留下话柄,晓得伐?”
“什么话柄?”程祝诺到不服气了,“跟外地人聊聊天怎么了?他又不是讨饭的,毛主席说了,要和广大的工农群众结合在一块。”
老程听了简直要气得昏过去:“现在是三个代表,代表先进社会生产力!什么是先进社会生产力?下岗工人、农民工是先进生产力吗?”他喝了口咖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对儿子讲,“我一直把你带在身边是什么道理?那些人都是搞房地产的,金融的,炒股的,这些才是未来的生产力,才是发展的趋势,我们程家……”程父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三缄其口,只关照儿子:“以后不要把政治上的东西挂在嘴边,你没吃过那苦头。”
程祝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以后交点社会菁英的朋友,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嗯。”
“你张叔叔特别喜欢你,挺好的。多跟张叔叔学学,跟他女儿交交朋友倒是真的。”
程祝诺听见这个名字瞬间反胃恶心,他咬紧牙关看着桌角,什么都不想说。
“听到了伐?”
“我不喜欢他。”
“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老爸重重放下咖啡,不容置否。
儿子也是个倔脾气,二话不说就上了楼,也不知道是青春期叛逆还是x_i,ng子随爷爷,倔起来都不会留点余地在。他将房门一关,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什么“诺诺好好学习,毕业了不参加高考直接出国”,一会儿是“混得好你程祝诺将来就能出人头地,有的是‘报效祖国’的机会”,一会儿是“你不能这么笑,太不体面了”,一会儿又是“都是下三滥才爱的玩意儿,全部没收”。这些声音从小就萦绕在他脑海中如同恼人的苍蝇,他被钉上了标签,打了烙印,他觉得这是一种耻辱,他不仅被剥夺了成为程祝诺的权利,更被剥夺了爱的权利。他骨子里浸满了小别墅y-in冷的雨,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剜光他所有热腾腾的血r_ou_。这时,他怒不可遏地打开自己的房门朝楼下的父亲大喊:“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喊罢他将房门锁死。
他要酝酿一场革命,一场由“被限制同流浪汉讲话”而起的革命,程祝诺早慧的湖底终于开出了恶之花。这一刻,他决心要尝尝当个“下三滥”的滋味。
老程怒喊程祝诺开门,没用,直接将家里一套英国带来的j-i,ng骨瓷茶具甩到地上,镀了金边的杯子裂了一地,却依然是j-i,ng致漂亮的模样。踩着高跟鞋的母亲带着屋外的凉风回来,那凉风从发黑的苏州河滨而来,掠过同x_i,ng恋聚集的公园,带上腥臭的j,in,g液的味道卷进巷子里的发廊,掠过妓女布满眼泪的面庞与客人的拳头,穿过市政府大楼的门口与罗马建筑的长廊,一路带着血、带着泪、带着欲、带着死,误入了淮海路贵气十足的洋房。不知这里面哪些是真正下三滥的味道。
办公室凭空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我猛地惊醒,看了看手表,有些恍惚。
“进来。”
“平老板,有个叫丁予涵的人找您,说是您的弟弟。”
听到这个我彻底清醒了:“他人在哪儿?”
“大厅等着呢。”
我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立刻往外走去。我觉得自己好似梦中的那道凉风,从过去掠向此刻,再绕回原点,直至看到丁予涵坐在大厅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便不禁脚步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