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瓶子里已没有什么了,颜徵楠将瓶口往下倒了倒,冷哧了一声,将它扔到一边。
顾嫣然眼里滑过一点受伤,大抵这会若是另一个女子进来,他便不会是这样的冷淡作态。可她实在是早已经习惯了,有些痛苦虽然难熬,但是同它相处的久了,便对许多事情有了免疫,偶尔往心口上扎上一刀,也不过当蚊子叮了一下,多半就不在意了。
会否不公平呢?她想,若是合家的大小姐,承了她人生十分之一的苦痛,再逢上颜徵楠这样的丈夫,只怕早已经感激老天网开一面,日日烧香让这样的幸运长久一点。
可合雪朝却跑了,拒绝个干干脆脆。
好像万千女子谋求的,在她眼里,都是负担,都是枷锁。
可也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宠命优渥的那一个,多半不识好歹,一点点不如意,便要死要活,看不清楚这世上有些东西,是错过了再难寻回的,反倒给了步步为营的那一个,一点希望和光亮。
顾嫣然听闻合雪朝投湖的消息,花了许多的力气稳住自己,不跑过去见颜徵楠。她晓得这样太着于痕迹了,便只是不动声色地去打探新的消息。
可一连过了几日,再没有人在冬湖打捞,也没有新的进展,城里人都在窃窃私语,颜家的三少奶奶是死了还是跑了。渐渐的说她死了的声音越发的声势浩大,有人说那些女学生亲眼看着她跳进湖里,什么渔船都是幌子。又有哪家官员的姨太太,说自己是在场女学生的一员,称但凡是嫁过人的女子,都可以看得出来,三少奶奶是在家里受了委屈,一心求死。
渐渐地也有流言散布,称三少那几日,确然与三少奶奶有争执,有仆人信誓旦旦地,“花瓶都不知道摔碎了多少个,下人们也不敢插话。”
可颜家始终没有回应。
顾嫣然有一些不安,诚然三少的正室死或者逃,并不意味着她那些压抑的希冀和幻想能够多一些可能性,没有哪个人家会娶她来做正室。
可那是合雪朝。
嫉妒比爱情更能煎熬一个女子,她记得那个午后颜徵楠偏眼瞧见躲在柱子后的那个女孩子,眼睛里的温柔和柔软。那是一个对自己的喜爱与厌恶永远小心谨慎的男子,他毫不遮掩的爱慕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比如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比如他有自信可以保护她,让她远离猜疑与挣扎。
可是那个女孩子却根本不明白,自己拒绝的是什么。
顾嫣然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一直到今天早晨,她心里还有一些忐忑的希冀,直到她起床打开早晨送到她门口的报纸,头版头条,醒目又郑重,颜家终于发了声,称三少奶奶年纪尚小,三少决定将她送往法兰西,完成学业。
顾嫣然起初以为是报刊的编辑,搞错了消息,因她几日里打探的,老司令已经在筹备葬礼的事宜,怎会突然又对外宣传合雪朝被送到了法国。
可她在另一版的边缘,看到了颜徵楠决定搬出颜府,正在寻找合适居所的小道新闻。
顾嫣然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
这个世界上,权势,腌臜,都伤害不了她,都无法阻挡她在命运的巨浪里变成一个更加机敏,更加强大的征程者。可只有那个人,一个摇头和执念,便可以摧毁她。
顾嫣然蹲下身子,看着颜徵楠有些憔悴的眉眼,他难得的脆弱,终于让她还是退让了。顾嫣然尽量让声线和平日里一样,把一个得力下属的冷静,和女性的柔和放在一个恰当的分寸内,“你何必这个时候和你父亲起争执呢?”
合雪朝原本可以从这个世界上,完完整整地消失,颜徵楠纵然难过颓废,也不过是一时的罢了。所有的煎熬与懊悔,终究会过去,日子会回到以前的样子,顺着一个既定的轨道,继续从前许多年如一日的,漫长的筹谋。
可是他去求了合老爷子,让合雪朝这个名字,变成一个远行的,没有归期的三少奶奶。从此他再没有可能去娶一个新的正室,就算有一日合大小姐回来了,只要她不愿意,颜家同她,仍旧没有任何干系。
那是三少对合钟明的承诺,自然让颜老司令大为光火。老司令不喜欢任何离经叛道的东西,纵然一时可以有,也应当快刀斩乱麻,不该把隐患留的太久。颜徵楠此举,是把两家已经破碎了的姻亲,强行拉到了一起,也把老司令原本的布局,统统打乱了。
这不该是一个蛰伏者该做的事情,这种过早的反叛,兴许会让之前所有的隐忍和谋求,都前功尽弃。顾嫣然没有立场去责怪他,又在心里不自觉将这个罪责怪到另一个女孩子身上。
她等他的回应,以一个公事公办的态度,可三少没有回答她。
他手里捏了个银晃晃的东西,顾嫣然低头瞥了一眼,怔了怔,放弃一般的,偏过了头,有些苦楚地合了合眼睛。
那是个雪花簪子。
她当然熟悉,也晓得是哪里的做工。旁人都以为顾嫣然从小生活在戏苑,又被颜徵楠收留了,一手调教长大。可她其实也曾经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纵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也不愁吃穿。
她父亲是晚清的珠宝匠,最得意的时候,做的首饰被送往过宫廷,因他手下的金银蝴蝶,生动精致,像要时时在女子的发间翻飞起来,受坊间许多年的追捧。
如果运营得当,加上洋人这几年狠下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