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龚小亮从教堂门前走开了。
他还是没想好要去哪里结束自己的生命。街心公园和教堂都不太合适,经过十九中的铁门时他停了下,但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死在母校门口未免败坏学校名声,好像他有什么冤屈需要学校来背负似的。
他没有冤屈,十年前的杀人案也没有任何隐情,他不值得任何人的同情。他有罪,他该死,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
龚小亮打了自己一巴掌,低着头从十九中门前走过了。他继续走,继续找,他还去了铁轨边,但是牡丹早就不是十年前的牡丹了,半夜里没有运煤的火车会经过了,铁轨像两条僵硬的长虫,笔直地瘫在砾石上,晒着它们发亮的甲壳。
龚小亮走回了马路上,他撞到了几个满身酒味的人,一个醉汉拉着他要揍他,他没躲,还把脸凑了上去,那和醉汉同行的几个人就劝:“算了算了,过年呢!”
他们拉着醉汉走了。
“过年”可真是件大事,什么事在“过年”面前都得退居次位,他要是死在过年的时候,想必也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吧。顶多在新闻上出现个两秒,在别人的口水里多活个两天,他也就真正地死去了。罗记者还会写他吗?罗记者现在在干什么呢?在写新闻稿吗,他又采访了哪些犯罪分子?他们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坏到了骨子里,坏到了基因里,坏到怎么也控制不住作恶的念头。他压痛了戴明月骨折的手,他抓红了他的手腕,他明知他喝醉了,还放任他自己去洗澡。是他害他手断了,腿瘸了。
路边,高处,忽然有人呼喊:“新年快乐!”
龚小亮的手抖了下。他也要祝大家新年快乐,祝母亲,巧巧,文老板,老板娘,奇哥,朴智勇,还有那一直给他预留着学车位置的,素未谋面的崔师傅,还有养老院里那若干在等死的,在盼死的,仍一息尚存的老人,还有……
戴明月。
也一块儿祝福他吧,祝他那健全的身体里寄居的不健全的灵魂也能快乐。
龚小亮走出城市了,天边微蓝。下雪了。他走得有些累了,步伐慢了,但他还是一直往前走着,脉脉的蓝光拂过远方,一片连绵的山脉显露了出来。龚小亮就朝着那群山走去。
雪大了,他耳边又像有人在絮叨地说话。就让他们说吧,再等等,再等两个小时,等他在山上断了气,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就什么都不用理会了,他就解脱了,世上也少一个恶人了!
龚小亮走进了林场,他在树林里往山上爬,这树林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条小径他都很熟悉,他知道再往曙光亮起的方向爬一个多小时他就能到山顶了。在山顶,他能望到整座牡丹。
天亮了,青蓝的天色沉积在了地平线边缘,牡丹的清晨透着放了一整夜的酽茶的色泽。
龚小亮在山顶歇了会儿,往前又走了几步,他找到了一棵枝干粗壮的山毛榉,那树上的树叶都掉光了,树枝上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龚小亮摸了摸树皮,手感粗糙。一块树皮掉了下来。树皮里面不知怎么是灰的,这棵树可能已经死了。龚小亮围着这棵山毛榉绕了一圈,又在附近找了一圈,只有它看不出半点生气。就是它了,一颗死的树上吊一个死的人,再合适不过了。他就不给别的生命添麻烦了。
拿定主意,龚小亮找来些石头垒在树下,垒得够高了,他站上去踩了踩,解开了皮带,挂在树枝上压了压,比划了比划,树枝能承重,只要他踢开石头,他一定能吊死。他扣好了皮带,把脑袋套进皮带环绕成的圈里,他闭上了眼睛。
他忍不住哭了,忍不住不停念叨着什么。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谁会原谅他?他需要谁的原谅?除了“死”,还有谁的原谅能让他解脱?
龚小亮踢开了脚下的石头,他的喉头一紧,口齿含糊了,嘴里反复咀嚼的话说着说着变成了:“我原谅你,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他抓紧了裤缝,双脚不受控制地在空中乱挣。
卡擦一声,树枝折断了。龚小亮摔在了地上。
他的脚和膝盖摔疼了,喉咙也很痛,不得不张开嘴使劲咳嗽,他吃了一大口雪,咳嗽得更厉害,他摸着脖子抓着喉咙跪坐了起来。那根皮带还挂在他的脖子上,这皮带还是戴明月父亲的皮带。
龚小亮低着头,捂住了脸。
不知怎么,他眼前浮现出了戴明月站在他父亲床头,还有站在那位言老师先生床头的样子。他好像能看到戴明月拔掉了他们呼吸机的c-h-a头。
那场景他没亲眼见证,但他想,戴明月面前应该有一大扇窗,窗外是日光刺眼的白天,他站在y-in影里,脸上应该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他面对死亡时应该是面无表情的。死亡,是无法触动他的。
听到他的死讯,戴明月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表情吧。
人前他说不定要掉眼泪,说上几句:“唉,他怎么就这么自杀了呢?”或者,“是我不好,我没看出他有那个意思,我应该多劝劝他,和他聊聊。”
然后他要停顿一下,等到别人或生气,或惋惜地安慰他:“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