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莎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她的父亲正坐在一旁。
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甚至刚才拉扯伤口带来的疼痛都无法让安德莎确信这一切的真实性。她感觉自己的头又晕起来了,那种令人虚弱且失衡的眩晕感一bō_bō袭来,这是即将从梦境中苏醒的征兆么?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的面孔,一次次确认着所有的细节,仿佛要把对方的每一道皱纹、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彻彻底底刻进脑子里,然后拿来和十几年前记忆中的模样做认真比对,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能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父亲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安德莎几乎没有从对方的面容中找到多少与记忆相符的细节……这仅仅是因为十几年的时光导致自己遗忘了童年的细节?还是因为这些年的生活经历真的可以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你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她忍不住说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很高的额头……还有比现在和码头上仍然需要大量的雇员,甚至由于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的爆发,工厂里的机器转的比往日里还欢快了几分,而那些在工厂中做工的人……他们要付出的路上,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多遍,几乎每天他都要从这里出发,去车站或车站旁边的仓库里搬运东西,装车卸车,然后到太阳落山才能踏上回家的路,从这里再回到下十字街的那片破旧公寓里。而走在这条路上的又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许多同样去车站做工的人跟他走同样的路线——他们在雾气中或快或慢地走着,彼此沉默不语,唯有脚步声响,仿佛工厂里那些同样不会说话的齿轮和链条一般。
双轮车的铃声从附近传来,波恩朝旁边看了一眼,看到年轻的邮差正骑着车子从雾气中穿过,黑色的大包搭在车后座上,已经被雾气打湿了很多。
邮差从这些工人之间穿过的时候显得神采飞扬,甚至有一种骄傲般的姿态,显然,他认为自己的工作是比这些只能搬运货物的苦力要体面的。
波恩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想,只是继续赶自己的路。
但又有一阵声响传来,打破了这雾气中的平静:它是来自半空的,仿佛某种尖锐的共鸣声一瞬间划过了整座城市,紧接着便有短促昂扬的乐曲声从空中响起,它是如此突然和嘹亮,甚至连奥尔德南不散的雾气都仿佛被这声音给震动,在冬日的阳光中流淌起来。
波恩怔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设置在全城各处的魔法塔释放出的响动,而这些魔法塔又都是和黑曜石宫直接相连,奥尔德南的市民们很清楚这些“法师控制的厉害玩意儿”发出声音意味着什么——显然,某个有资格在全城上空讲话的大人物要开口了,整座城市的人都要听着。
这接下来的声音甚至还会出现在近期的报纸上,被送到全国的各个地方。
波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紧接着他便听到一个威严的、低沉的男性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向我勤劳而忠诚的子民们问好,我是你们的保护者以及帝国忠诚的服务者,罗塞塔·奥古斯都……
“……皇室已注意到弥漫在城市中的紧张情绪,但请大家放松下来,局势已得到有效控制,近期……
“……帝国已进入战时紧急状态,而皇室将在这个艰难的时期不遗余力保护每一位公民的权益。我现亲自公布以下法案:
“……工厂中的工人权益将得到保障,所有岗位的收入将不得低于……针对延长工时加班生产,积极为帝国做出贡献的劳动者,特制订相应奖励……
“关于战时食物供应以及医疗物资……”
……
魔法广播在城市上空回荡着,奥尔德南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够清晰地听见。
“疯了……疯了……疯了!!”
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在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大厅中恼怒地走来走去,昂贵且精致的皮靴陷入厚实的地毯里,只发出很小的声响。他身上的名贵礼服被他粗暴的动作弄的出了褶皱,连衣领处的扣子都掉了一个——那是在一次愤怒的展示态度中被他自己拽掉的。
数个身穿黑色短袍的高阶战斗法师则站在他的附近,这些战斗法师正用冷漠的视线注视着这个仪态失举的男人,脸上既无怜悯也无嘲讽的神色。
“他不能这么做!听着,他不能这么做——哪怕他是皇帝!”矮壮的男人涨红了脸,对那些黑袍法师大声喊道,“他无权剥夺我的任何名誉和头衔,这些头衔是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授予我的家族的!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尝试维持我们光荣的传统罢了!你们去回复那个住在黑曜石宫里的人,他根本无权……”
“于勒爵士,留给你安排家事的时间还有最后一分钟,”一名黑袍法师突然语气平静地开口,打断了男人恼怒的喊叫,“如果你确认自己已经安排完了,就请和我们走一趟吧——除了履行手续之外,你还要对哈迪伦亲王交代很多事情。”
“交代什么?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比如你名下的三座非法庄园,或者你金库中那些多出来的金字——”黑袍法师静静说道,“亦或者那些在你的家族城堡中失踪的人?”
矮壮的男人顿时更加涨红了脸,愤怒地看着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