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历经三朝,侍奉过仁宗皇帝,侍奉过英宗皇帝,深得二位陛下信任有加,老臣愿为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富弼这番话,太直白了。
若是不谦虚的解释,富弼在说他自己能代替甘奇。
赵顼抬眼看着富弼,上下都看了看,没说话。
赵顼这皇帝也做得难,一方面要照顾这些几朝元老的面子,要对士大夫有一个尊重,一方面又想让人背锅。小官小吏的,说贬就贬了,但是这些几朝的老相公们,却又不能这么处理,只能让他们自己来主动开口。
哪怕是仁宗在朝,若是想贬谪某位宰相,那也只能暗示着来。还得封国公什么的安抚一下,贬个宰相去当县长,还得封一个国公爷的名头来表示赵家与士大夫永远一条心,只要你们永远支持我赵家,我赵家一定不会忘恩负义。
大宋赵家,其实也难。
赵顼有话,说不出口,比如“你富弼比起甘相,实在差得太远,打仗打仗你不行,赚钱赚钱你不行,你不是那强身健体大力丸,你最多算一棵板蓝根。”
赵顼也要学仁宗一样直接直白暗示了:“富相公几年贵庚?”
“老臣今年粗略一算,六十有五了。”富弼答道。
“朕欲封老相公为吴国公,不知老相公何意?”赵顼这话,昔日仁宗皇帝说得多。不过给待遇比仁宗皇帝更舍得,吴国公的名头可不一样,可不是什么莒国公可以比的。
富弼心中大急,连忙说道:“臣愧不敢受。”
赵顼眉头一皱,倚老卖老?贪恋权位?不至于这样吧?欺负我年轻?
“富相,你说这回甘相能救得回来吗?”赵顼再问。
“定是能救回来的。”话是这么答,富弼心中不免起疑窦,怎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语?
“富相说党争之事,若是甘相此番安然回京了,怕是不会与富相甘休啊。”赵顼这是威胁了,年纪轻轻的人,耐心慢慢丧失了。你富弼这么坑甘相,甘相回来了,能有你好果子吃吗?能与你善罢甘休吗?
“老臣一心为公,从未想过私事。”富弼开口,倒有几分直臣诤臣的做派,有几分文人君子风范。
赵顼心烦了,直接说道:“富相公,莫不是真要到那等地步?”
“老臣只是在朝堂上就事论事出了几言,我大宋从不以言论获罪,老臣心中无愧。”富弼是真的在倚老卖老,若是以往仁宗如此暗示明示,富弼早已躬身大拜滚蛋了。
英宗在时,更是对富弼信任有加,以为心腹。而今到得二十不满的赵顼这里,富弼不是在耍无赖,而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份老资格,朝堂上最老的资格,不该被如此对待。已然失了权柄,难道连汴梁都不能待了?凭什么还要背锅?
这不是富弼不聪明,而是富弼太聪明,在乎的东西也太多,一旦离开了汴梁,一旦背下了黑锅,他富弼,甚至富家一族,从此就没落了,再无崛起之日。
赵顼不言,就看着富弼。
富弼躬身低头,好像在等候发落。
赵顼缓了缓,摆摆手,示意富弼退下去。
富弼自然就退下去了,心情倒也不差,皇帝面前,他没有吃亏。甚至也想着,一旦甘奇这回死了,朝堂之上能有资格主持大局的人,也少不了他富弼。
就算甘奇没死,回来了,葬送了十几万大军的甘奇,还有什么脸在朝堂之上与他富弼争锋?
到时候甘奇可还有罪名,十几万大军葬送了,朝廷无兵可用,是谁让朝廷裁撤人马的?是谁宰执的时候,让朝廷在仗都没有打完的时候裁撤人马?而今这一切,不还得他富弼富老相公来力挽狂澜?难道十几岁的皇帝还有能力去力挽狂澜?
说白了,富弼也想当一味强身健体大补丸,让皇帝吃得欲罢不能。
富弼心情不错从左掖门出宫,坐上车架,往家的方向而去,而今富相公也没有了上值的衙门,朝堂议事完毕就得回家去。几起几落,人生常事,富相公这算是在谋划他人生中的再一次崛起?
车在路上走,富弼在车内安坐,闭目养神。
忽然听得车外有人大喊:“富弼老贼,你不得好死!”
“这是富弼的车架,快来啊!”
“老贼,你怎么还不死呢?”
富弼得活八十岁,死还早呢。
富弼掀起车帘看了出去,街道之上围过来不少人,有读书的士子,更多是平头百姓。不过富相出门,家仆护卫不少,也没有人能近前。
富弼摇摇头,叹道:“受人挑拨,乌合之众。”
“老贼,出来受死。”
“老贼,你如此陷害甘相公,良心给狗吃了吗?”
富弼关上车帘,开口:“把人赶走,回家。”
家仆护卫们左冲右突,车架依旧在走。百姓们群情激愤,却也没有人真的敢对富相公做什么。这个时代,骂归骂,却也没人真敢对几朝了老相公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除非,富相公哪一日真的披枷带锁游街在外了。
回了家,富弼却依旧能听到门外以及院墙传来谩骂之声,甚至有人往宅子里抛进了一些什么东西。
好在富弼府邸足够大,往里面去,往后院去,骂声也就听不到了。
太学之中,似乎又要起什么请命之事,却是吴承渥一一拦下,原因无他,甘奇有交代,不要在做那些所谓“逼宫请命”之类的事情了。如今甘奇身居高位了,这么做只会让皇帝烦恼,得不偿失。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