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次他儿子被送去进修,便是金主感念他这二十年里一直默默无闻地做事,所以给他儿子提供了这样一个跟大盐商子弟平起平坐的学习机会,并且再一次替他承担了所有的费用。
等再过几个月儿子从那个地方学成归来,他也就无需再在这扬州城里当货郎受苦了。他用这二十年做货郎的积蓄加上金主给的赏赐,前段时间已经在东边的泰州买下了百亩良田和一处宅院,后半生可以安安心心地当地主享福了。
而扬州城里认识林仲的那些老主顾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货郎,其实已经是一位家产颇丰的地主。而且除了地主这个身份之外,林仲还有一个更隐秘的身份,是为七大姓中戴家效力的一枚钉子。
林仲不知道扬州城里还有多少人在默默做着与自己一样的差事,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戴家麾下潜伏最久的一个人——这是去年家主戴英达来城里办事时亲口对他说的。
林仲其实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二十年里他没有杀过人,也没救过什么大人物的性命,只是不定期地执行由信使传达的一些任务。比如暗中盯梢某人,又或是监控某处商铺的经营状况,或者秘密搜集某位官员的黑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差事。
林仲无声无息地接下这些任务,然后用自己的货郎身份作为掩护,尽力去完成任务。他并没有受过什么专门的训练,很多任务只能自己去琢磨该如何达成目的,所以有些时候对任务的完成情况也并不理想。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些任务本身也不是太要紧的缘故,他也极少会受到来自戴家的责问,倒是每年通过这些任务所拿到的奖赏,往往是他走街串巷卖货的数倍之多。
当然林仲也考虑过开个铺子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但戴家要求他保留货郎的身份,以便于在扬州城内四处走动而不引人怀疑。所以尽管不是特别情愿,他还是一直坚持扮演这个角色。也正因为长期从事这个行当,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继续当货郎,所以才决定要为他争取一条和自己不一样的发展路线。
林仲的家在城南城墙根下一个独户小院,儿子走了之后就他一个人独居了。眼看天色将暗,林仲推着自己的小车回到小院中,拿块油布往车上一搭,一推门进屋,却见屋里坐着一个黑衣男子。这人见他进来即不做声也不动弹,不知已经在屋里坐了多久。
林仲却没什么吃惊的表情,走过去拉出另一张凳子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才抹抹嘴道:“算算时间,你这两天也应该来了。怎么样,这次可有什么任务?”
那黑衣男子伸手从衣襟里摸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低声说道:“这是家主给你的打赏,好生收起来。”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家主这次有个特殊任务给你,要你计划一条路线,起点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目的地是戴家庄,期间要尽量避开对家的耳目,保证在途中不会遭遇对家设伏围攻。”
林仲点点头道:“前两天衙门出了公文,我便料到应该很快会有动静了……家主给我多少时间策划此事?”
黑衣男子道:“只有一夜……家主明天便进城,你一早去挹江门那边的千里车马行外面候着,到时候配合家主行动!”
林仲皱眉道:“就一夜时间,未免太仓促了!家主此时进城,风险不小,是否要多召集一些人手担当护卫?”
黑衣男子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家主身边有高人护卫。这件事事关七大姓的生死存亡,绝不可走漏风声,若是消息走漏,不但你我要死,连家人也会受到牵连,切记切记!”
林仲一听要牵连家人,当下也是更为紧张,连忙说道:“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泄露消息。只是家主去那衙门肯定会被人注意,到时候我若随家主一同行动,身份必定败露,今后恐怕没法再在城里待下去了!”
“这倒无妨,家主有命,到时候你一同撤回戴家庄,不用再回来了。”黑衣男子顿了顿,才又说道:“恭喜你,终于可以脱身了。”
林仲听到这番话不禁身子一震,虽然他知道自己结束这份持续二十年的差事只是时间问题了,但这个时刻比预想的还要来得更早一些。等完成这个任务,自己便不用再在扬州城里当货郎了。
黑衣男子悄然离开后,林仲仍坐着发了很久的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他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看到那信封仍放在桌上,便打开来看,信封里竟然是一张卖身契,便是二十多年前他为求生计卖身为奴投靠戴家时所签的契约,落款处还有他当年按下的手印。
戴家将这份卖身契作为酬劳交给他,很显然便是要还他自由身了。但林仲却没有因此而动容,反倒是更为忧心了。他知道此次任务并不简单,山陕盐商在城里做文章,逼迫七大姓这边的头面人物现身,戴英达进城去衙门解决此事,山陕盐商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少不了会有一番恶斗。而戴家提前将这卖身契还给他,或许便是为了让他以自由身的状态参加此次行动,万一有什么不测,至少也不留下遗憾了。
但不管这项任务的风险有多大,林仲都没办法拒绝。哪怕他现在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