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拥有一切满足愿望的条件,你最希望从事什么工作?”
留给薛英奇的思考时间是五分钟,但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出来。
“我想写一本书。”他说,“书名我都想好了,资料也全都收集完毕。事实上我已经着手写作。”
这样有行动力的孩子很讨面试官的喜欢。
他们笑容可掬:“嗯,写的什么?”
“《天狼行星带的遗珠》。”薛英奇沉静回答,“主要是写天狼行星带上格瑞亚系列和铁锈系列行星上可食用的食物。”
坐在面试官这一侧最中央的皮耶尔发出了一声长叹。
“薛英奇,很遗憾,我们今天面试了近百位学生,和你有相同写作愿望的大概不少于二十人。”他盯着薛英奇,“而且这个问题问的是,你想从事什么工作,而不是你已经做了什么。”
薛英奇瞥了皮耶尔一眼,又瞥了一眼。
皮耶尔认真起来是十分严肃的。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脸上已经完全褪去少年人的稚气,在阿尔法星系外围管理危机防御系统的十几年把他锤炼成了真正的军人。
他被马赛航天航空学院授予了荣誉教授的称号,今天是特别邀请过来参加招生面试的。
薛英奇终于认真起来。即便他知道皮耶尔与母亲是挚友,即便皮耶尔从他还是个小娃娃开始就教他练枪和开舰艇,他也不能随便应付这场面试。
“我想成为记录人类历史的史学家。”他大声回答,“如果有这样的可能,我会选择记录和阐释人类‘大撤退’以及凤凰航路的历史。”
皮耶尔毫不留情:“这段历史已经有许多人研究过,甚至留下第一批关于‘凤凰航路’记录的人就是你的母亲。二十多年来已经有这么多学者研究过,你还能研究出什么新的东西?”
薛英奇一时语塞,呆呆坐在椅上,说不出一句话。
面试结束之后,他顺利入围了。
但归家路上,他是无j-i,ng打采的。
皮耶尔很严厉,他知道。他并非为了这种严厉而难过,而是为自己无法解答皮耶尔的问题而难受。
他能研究出什么新东西呢?哪怕留下第一手资料的是他的母亲,他又能从这些资料里,挖掘出什么呢?
3
二十六岁的薛英奇挠挠自己的鼻子,虽然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但他毫无倦意。
“你认为自己是马赛人还是地球人?”
“天呐……你真的要问我这个问题吗?”他从终端机前抬起头,“妈妈,我们应该讨论些更具有建设x_i,ng的问题。”
“你只是想让我帮你理清思路。”唐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沉重的词典,“所以,你认为自己是哪里的人?”
“你是马赛人,父亲是地球人,我当然身兼两种身份。”
唐墨合上了词典。这是她从马赛最大的图书馆的仓库里找到的一本如尼文词典。虽然只是复刻版,但也是非常珍贵的。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终于得到外借许可。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唐墨认真看着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把新人类和大撤退、凤凰航路作为你的博士毕业论文选题,但你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英奇,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写这个题目的?”
薛英奇意识到母亲要跟他正儿八经地讨论问题,很快打起j-i,ng神。
“我重新定义了‘新人类’这个称谓。”他说,“妈妈,所谓的新人类,并不是指从地球离开的人类。”
在马赛之前的研究史里,从“大撤退”离开起,人类的发展史被割裂成新旧两个部分:前往新家园的是人类是全新的,他们开拓了新的发展路程;仍留在地球的人类则被固定在旧的历史之中。
在薛英奇提出的新观点里,所谓的“新人类”并不是指抵达马赛这一个地方的人。
在人类选择开始“大撤退”的时候起,人类的历史就已经走进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在他的研究中,无论是逗留在地球上的人类还是抵达马赛的人类,都是“新人类”的组成部分。
他们踏入了宇宙,开拓了更深的航路,触碰到了危险与壮美兼具的时空。
唐墨认真听着,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否定的意思。
薛英奇简单说完,有些忐忑:“妈妈,你不同意?”
“……很有意思。”唐墨喃喃说,“你写了多少?我想看一看。”
薛英奇把自己已经完成的部分全都拿了出来。唐墨离开他的书房去沏茶,看样子是要和他仔细讨论。
薛英奇很享受这样的时刻。从母亲口中,他能听到许多与“凤凰航路”相关的事情,远比母亲真正写出来的更多、更丰富。
当年唐墨出版的《凤凰航路》受到了很大的抨击,她在书中毫不回避地写出了他们在其他星球为了生存而做出的种种行为,并且将他们这种行为定义为“掠夺者行径”。有的人认为她所写的事情抹黑了马赛的英雄和舰队的形象,有的人则认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破坏了其他星球的发展,是极大的罪恶。
这样的争议到今天也仍旧存在着。
但唐墨和林尼等人显然都是毫不在意的。这是对的,或者错的,他们不在意:换成了任何一个人,身处他们当时当刻,也不一定能做出更好的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