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亲口言乃达怛来使所为,事涉西北,不宜再查。
第67章 见兔顾犬
入夜后的浮生楼张源理坐在雅间里,扫了眼珠帘垂下静谧的内室,颇有些心神不宁却还得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隔壁间里有人言笑,楼下大堂今夜是林娘子奏琵琶,演新曲破虏调。
一阵速旋压过人声,满楼唯闻弦鸣梨声。铮铮嘈嘈,恍惚精甲锐兵寒声肃杀。鼓角相闻,似疆场行军,遇弯刀控马。转袖切切,飞驰如进军搏杀。切切捻拔,宛如落鞍箭驰。疾行六调,仿佛分进合击,旌旗蔽日。金石五音,万军合力奋击。急走般涉调乍静突安,渐起一线牵缠,涌万端之色,齐鸣震天。却隐隐一调悲声,幽咽呜呀,混藏钟鼎和乐之内,终于不见。
张源理捏着酒杯久久无法饮下。耳边盘旋那琵琶调,心道初闻似悬旌万里,火列星屯。及锋而试,摧坚获丑。待得胜还朝,壶浆箪食,上赏群贺。然万万人中,独不见君。
独不见君。
千骑奇功,鼎铸社稷。惜征人不归,离妇哀思;怅友朋不聚,死生天涯。
张源理将杯放下,听外头一曲罢了,此刻方传来那如潮赞叹之声,再度担忧起如今行踪不定的贤靖王。
若非宫轿一纸寥寥数笔,他也快要当摄政王殉国了。同朝为官数载,那笔走龙蛇之迹,他自是熟识的。执笔之人原是行伍出身,其字难称妍美圆润,勉强可算跌宕凌厉。渐渐风骨显出,正锋如洒,少有偃笔拙滞。特别是军报折子上,那一笔字真如宝剑出鞘,枪压云山。后来久居丹京身在高位,除用墨讲究起来外,那字枯湿浓淡,颇有妙处。但细观品貌,却愈加萧散疏狂。
先帝曾言:“正阳字神气寒俭。果然大将军厉武豪气,策马摩天。若观旌旗变色者,必裹足不敢前矣。”
张源理捏着酒杯点划杯壁,不免责备无论当年或如今,愚钝如己,终究看不透万乘尊上之意。
张源理心中只有明主良相,两相得宜。尊上信笃不疑,臣下忠义节气,纵漆身吞炭又何惧?而今他也已懂得,偌大朝堂与天下无异,熙来攘往,各为其利。圣心渠中水,拨拢转也。及至时移世易,至功高盖主,赏无可赏时,君上当如何?
无怪乎刘使君托孤言“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而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终成一段美谈。
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①如若君上以草芥待,我当如何;若君上以仇寇待,又当如何。
张源理想得头疼欲裂,仰头灌下这杯。待要再满时,手指颤抖握不住酒壶,差点儿打翻。下一秒就被轻轻接住拉开,佳酿沿桌滴落,晕出一片酒香。
“静安为何魂不守舍?”
张源理眨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看不知何时半开的窗,才转眼盯住对面人:“你,你——”
“才几天不见,丞相就不认得本王了。”那人自斟了一杯,颇有些萧瑟失落道,“当真人走茶凉,世情冷漠。”
张源理嘴唇一哆嗦,终于挤出两个字:“正阳……”
“正是本王。”欧阳庭便也倒了一杯递给他,颇为轻松惬意地冲他挑挑眉。
张源理一时百感交集:“你究竟是人是鬼?”
“若是鬼,只怕无胆来见当朝丞相。”
“脸皮厚如城墙的你也会怕?”张源理咳嗽一声,端起威严架子道,“看你魂不散有人形,想必是新鲜热乎才离了阳间的。不去往生莫非有冤情?亦或是心愿未了。且实话直说,本相定尽全力替你讨个公道!”
欧阳庭撑着头捏着酒杯低笑道:“自是活人,手还热着,身后有影。”
“亏你说得出口!”张源理这就捡了桌上筷子狠狠一抽,笑骂道,“也还有脸来见我!”
“为何没有?”欧阳庭失笑,由着他再打了一下才收回手来,“再过十日,威北将军就将入京,想必圣旨该下了。玉镜闹着想知道你这堂堂宰辅替我拟的谥号威不威风——我自然信你,用字定是极好的。不过你可别把我夸上了天,贻笑大方。”
张源理听他前半句本收敛心思,见后头又不正经起来,不由瞪他一眼:“文正如何?!”
“经纬天地、道德博闻才好叫‘文’,本王一介武夫,哪里敢擅窃你们文官儿的号。”欧阳庭揉了揉手背,又端起杯来。
“就你那皮赖样,总逃不了个‘厉’字!”张源理努力忍着不翻白眼。
“别欺负本王读书少,那杀戮无辜、暴虐无亲才叫厉——”
“你愎狠无礼、扶邪违正曰、长舌阶祸!哪一点不该用‘厉’?”张源理哼了一声,“不过若你肯老实交代了,勉强算你个凉德薄礼、华言无实。”
“那岂不是个‘虚’字?”欧阳庭抚掌一笑并不计较,“那倒也不错。人生在世,如梦似幻,哪一分哪一寸不是虚的。”
“所以你一回京并不先来找我。”张源理想通此节,愈加不满,“你我相识于微,竟连半分信任都不予我?”
欧阳庭正色道:“是怕连累你。”
张源理想反驳却又语塞,只得咳嗽一声道:“无论如何,先罚你三杯再说!”
欧阳庭也不介意,举杯道:“第一杯?”
“诈死骗友!”
欧阳庭一笑饮尽:“情势使然,静安勿怪。”
张源理再倒了一杯给他:“第二杯,多心疑友!”
“为友朋计,生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