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爷很放心,三姨太很开心,这下轮到海二少伤心了。平日里与三姨太关系算好,海二少从小没了娘,三姨太以前虽是戏子,嫁入海家后没有生育,但对两兄弟几乎视为己出,总是这好那也好地夸个不停,这段时间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反倒开始嫌弃起海二少来。一个眼神从头扫到尾,刺得海二少心里难受,开口便是唉声叹气,仿佛海二少原先多优秀,又突逢不测,毁了容或断了腿似的,委实觉得可惜,看得海二少心慌慌。
海二少心里藏不了事,亲自泡了壶茶主动去找三姨太了。
初春依旧有些寒意,三姨太坐在园子里,穿得有些单薄,很有那么几分忧心忡忡对样子,见到海二少来,又想叹气。
“三娘。”海二少往杯子里倒茶,热气顺着缓缓升起,“最近我爹又惹您不高兴啦?”
“你爹能做出什么惹我不高兴的事来。”
三姨太拿过杯子轻轻捂着。
“那……是四娘又让您看不惯了?”
“她什么时候让我看得惯过。”
三姨太白眼一翻。
“三娘。” 海二少喝了口茶,“若是最近我又哪里做的不对,惹您生气了,您直接告诉我啊,我们是一家人,有话憋在心里算什么呢。”
“那好,明天,你打扮打扮,代我去个饭局。”
“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事儿您愁成这样?该不会是讨债的吧?您这段时间成天跟太太们打牌,手气不好?”
“……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第15章
饭局一事,或说相亲,海二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这人喜欢热闹,不管对方来的是何方神圣,他都能把“套近乎”变为“真近乎”。万万没料到,三姨太这回是真发了狠,也不知给各位太太输了多少钱,真给他找出了几个“优良品种”来。
相亲变成审讯,海二少仿佛成了菜市上贱卖的一摊肥肉,不管是作风新派的密斯还是传统内敛的千金,都能上下扫一眼,挑出个一二三条不是来。海二少能说会道,丰富的恋爱史使得他不害怕气氛尴尬,总能聊个几句,但现在的情况变成了用自己当消遣,二少的心里就顶不乐意了——从小穷苦过来的,娘早死了,穷光棍带着两个小穷蛋过日子,没少被人看不起,心底深处总有那么一颗老茧,不痛不痒,碰到却感觉硌得让人发愁,眼下仿佛被从头嫌弃到脚,面子上始终挂不住。于是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
对面的秦小姐还在向他介绍自己向往的罗曼蒂克爱情,海二少坐得端正,看上去也听得仔细,实际上神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头。
这段时间总也睡不好,前几天从庄大少那拿回来的那包咖啡豆,彻底搅乱了海二少的睡眠,往后几日,即便再也没有喝过那怪味的东西,到了夜晚却也心事重重,难以入睡。海二少天生乐观,用他哥海洗荣的话说,他从小就机灵,可有一窍似乎完全不敏感,所有苦的痛的事情,在海二少的脑袋里留不住三天,于是海二少活得快乐,肆意自在,百分百活成了不谙世事的少爷应有的模样。
于是这段时间的失眠,让海二少尤为不适应。黑夜总爱复活一些不愿回想的场景,例如那天他在牢里跟别人抢饭,例如那天他仿佛失去一切指望放声大哭。海二少终究与小瓶盖儿齐寡妇他们不同,他们早已练就了一身的本事,能与苦痛共存,亦可将尊严全数放下,对于他们来说,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而这些“碍事”的麻烦,比如面子,又或是追求,只会带来累赘,遗忘这些,便可以像动物般过得潇洒快活。
海二少终究还是想做个人,虽然不那么堂堂正正,却也不至于如同现在,对面的姑娘好像以为他是刚刚从泥堆里捞出来的,捂着鼻子勉强与他说两句话,再多赏赐一个表情,都几乎算是做功德了。镇上的人都知道他逛赋闲楼逛进了巡捕房,笑他钱多却愚笨,活该被李姐儿利用。老百姓对有钱人总带有那么些莫名的敌意,它们积攒着,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恶毒的诅咒全数当作理所当然的报应,滚水一般泼到有钱人身上,尤其是对海家这种一夜暴富对暴发户,更是从心底怀着嫉妒,海二少现在身处滚水中,有苦说不出,罕见地觉出了痛苦,细细麻麻,如同针扎。
“……所以庄大少那样的男子算是上等,有品味又有风度,不知多少女子心悦于他。”
“既如此,姑娘为何还要来与我吃饭?”
“三姨太那日往我们府上送了三匹上好的布料,最近她与我母亲交好,常常打牌。”
秦小姐点到为止,海二少脸色却已经相当不好看,他不知三姨太最近到底在忙什么,也曾为自己的爹暗暗操心,到头来以这样的方式感知到了三姨太的关心与疼爱,虽然方式那样笨拙,问也不问他地自作主张,显得那样专制,自己却如同烂泥,使得三姨太这些日子的讨好全部成了有去无回的损失。
“二少,其实你也不算顽劣,要是像庄……”
“庄什么?庄大少?他究竟有哪点好,喂你们吃了几颗mí_hún_yào?不过是个虚伪的假洋鬼子!他……他有哪门子的风度?一些新奇玩意就把你们骗得找不到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