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何春生回到家时,日头已经不在正上方了,大约有下午一两点了。他急忙地进入敞开的偏门,绕过走廊,就看见爸爸坐在勾栏上。炉灶被勾栏和饭桌挡住了,但何春生还是能看见灶台上在冒烟。
爸爸自己烧柴了?何春生心下想,他怎么蹲得下去呢?
爸爸看见他回来了,黄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何春生走进走廊尽头的厨房,看见有个人蹲在地上,往灶台地下添柴。
爸爸说:“春生,你同学来看你了。”
那个男孩穿着蓝色的长袖校服,天气那么热,他蹲着灶台前,满头满脖子都是汗,他随手抹了一把,抬起头看何春生——他那么白皙,脸却热得红扑扑的,晶亮的双眼好像黑宝石那样闪着光芒。
可黑宝石是什么呢?何春生想,他可是一辈子没见过宝石的。
“你来干什么?”何春生见焦誓被烟呛得直咳嗽,蹲下来,取过他手中的火钳,把柴枝往炉子深处送。
“何春生……”焦誓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朝他笑了笑,并没有说明来意。
他在笑啊。何春生把脸转向炉火。炉火把整个炉灶都烧成了红色。
直到烧好了饭,三人坐在勾栏上,在饭桌上把饭吃完了,何春生扶着爸爸回房间时,焦誓都没有说明来意。
何春生安置爸爸躺下,爸爸对他说:“春生,你同学特意来看你,你不要那么凶。”
何春生应了一句“嗯”。
他出了房门,厨房里却没有人影了。他步子有些急,走到后门那儿,看见焦誓正蹲在地上,用水缸里舀出来的水洗碗。
何春生走过去,把洗得差不多干净的碗用水再冲了冲,拿回厨柜里。焦誓跟在他的身后,何春生转身,他们差点撞在一起了。
少年的鼻子和嘴唇近在咫尺,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太阳晒过的味道。何春生烦躁起来,一手推开有些发愣的焦誓。他太近了。
焦誓以为接下来要挨打了,把手圈住了头。
两人静默下来,本来就没说几句话,现在却是一个人手捂头顶,一个人垂着手,大眼瞪小眼。
“你以为我要打你?”何春生花了一分钟才弄明白焦誓姿势的由来。
焦誓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下。
“何春生,”焦誓说,“老师让我来告诉你,下个星期三,6月26日期末考,让你一定要去。”
“就这事?”就这事值得你20多公里的来?
焦誓定定地看着何春生,说:“要是来不了,你就要留级了。”
何春生说:“知道了。”
焦誓回到自己放在勾栏边,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交给何春生,说:“没有三千五千,学校里捐款了,只有三百多。”
何春生愣愣地接过那个信封。
焦誓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那我走了。”
焦誓走出走廊时,何春生看见他把袖子撸起来了。天气那么热,还穿着长袖的厚校服,真不知这个人在想什么。他的手那么白,映着下午两点的毒日头,把人晃得眼睛都花了。何春生按着心头的不适,慢慢走到偏门那儿,看着那个头也不回地走向村口的背影。
他怕他,他觉得他会打他。
何春生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过去也以为自己很想打他。
三百块能干什么呢?去医院的话,可能一两天都用完了,吃饭的话,省吃俭用,可以用几个月。但这事轮不到何春生权衡,爸爸坚决不肯去医院,他说:早晚罢了。又说:我都六十了,在以前是长命的了。
何春生的父母虽然结婚很早,一二十年一直没有孩子,到了四十多岁上下,妈妈都快绝经前,忽然怀了何春生,可谓老来得子。
他们高兴得很,却忘了考虑一点,并非人人长命百岁,四五十岁,正是各种病痛开始纷至沓来的时候,这稚子唯有运气极好,才可能逃脱这个命运,享福到成年。
可惜他运气一般。
何春生把米缸填满,把饭菜在大铁锅里蒸好,已经早晨六点了。今天是期末考,他必须得去。走之前,他交代爸爸,中午饭已经在锅里,头一天他已经求了四婶,中午把爸爸的饭顺便蒸热了。
爸爸让他放心地去考试。他躺在床上,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他肚子小了不少,不再吐血,人也有力气多了。他说他已经可以自己做饭,让何春生不要再整天待在家里了,让他去学校,把初中文凭拿到。可是何春生不放心,他还是每天早起,做好中饭,并拜托四婶。如非必要,何春生决不愿麻烦他人。
天气太热了,何春生却依然穿着长袖校服去的学校,妈妈过世后,没人再为他缝制衣裳,成衣又太贵了。他去年的衣服都短到了肚脐,爸爸的衣服他倒是合身,可是爸爸的衣服是过去妈妈缝制的蓝布衬衫,一点儿也不合时宜,他根本不愿意穿去学校。他踩了一个小时单车,全身的汗都黏在校服上,他恨不得把身上脱个精光。
他需要一件短袖,哪怕只有一件。
来是来考试了,何春生做完试卷时觉得能拿个一二十分就不错了。可是考了,他有机会补考,如果没有来考试,那得直接留级。昨天晚上四叔回来过一趟,和他谈过,告诉他如果不是主动不去上学,学校不会劝退学生,因为现在不比从前,现在是义务教育。
四叔并非他的亲叔叔,只是在爸爸这一辈的堂兄弟中排行第四,他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