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生!”焦誓拉住,何春生把他用力地往地上一推。
焦誓坐在地上,看上去极为震惊。黑色的眼睛里充满着不敢相信——然而并没有恐惧。
“是林老师让我给你的。”焦誓看起来摔到手了,他的脸扭曲起来。
他疼吗?
“我不要。”何春生说,“我会去挣钱,你给我的钱,我也会还——你用不着可怜我。”
你用不着可怜我,我不希望看见你的可怜。
焦誓的脸涨红了,何春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好像想哭,好像想解释,可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何春生想转身就走,可是他没有,他蹲下了,把焦誓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何春生的手扣住焦誓的胳膊,他怎么能这么瘦呢?好像轻轻一拧,那胳膊就会断了。他的胳膊上都是汗,粘粘的,凉凉的。何春生却觉得自己的手被烫伤了。
如果陈老大让他打这样斯文的人,他是下不去手的。
可并没有人让何春生打他。何春生把焦誓拉起来后,瞟了一眼他的手,手肘擦破皮了,白皙的皮肤沁出了血珠。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对不起吗?何春生看着焦誓的脸,那张脸上黑色的眼睛不肯看向他,把视线转向了地面。
“我没有那个意思。”焦誓说。他试着挣脱何春生的手,但并没有成功。
“去医务室擦一下紫药水吧。”何春生说。
明明自己头破血流时用报纸随手擦一擦就可以了,看见那么白的皮肤上有了伤口,何春生还是有了罪恶感。
“没那个必要。”焦誓低声说,“经常要擦破皮的,隔天就好了。”
焦誓平时一定不是不会说话的人,何春生见过他对着班级的所有同学说话,从来不会怯场,说起来清清楚楚的。可何春生觉得焦誓对着他时,一点也不会说话,结结巴巴的,话也少得很。
“那衣服……不是我,是林老师买的,她不好意思给你。”焦誓这么说,“那是你的码子,你要是不穿,她也没用。”
“林老师给我买衣服?”何春生盯着焦誓的眼睛,后者依然不敢看他。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被何春生气的,他白皙的脸上飞满了红。
“嗯。你拿回去吧。”焦誓再度试图从何春生手中拿出自己的胳膊,这一次他成功了。
何春生看见焦誓从教室里走了出去。那套短袖的衣裤被留在课桌上了。何春生没有走。太阳快下山了,他应该早点回家,做爸爸的晚饭。
他依然对着窗外的木棉发呆,直到看见焦誓和一个女孩儿从窗外的树下走过。
那个女孩长得特别漂亮,好像是隔壁班上的学习委员什么的,初中一年级大家入团的时候在礼堂上露面当过主持人,由于相貌好,让人印象深刻。两个人肩并肩走,离得那么近,不知在说着什么,焦誓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何春生从未见过。
何春生踩着单车回家。他家离学校二十多公里,窄窄的公路在山间盘旋,要经过很多座山,经过黑乎乎的煤矿场,经过梯田,经过奔腾的小溪,在看不见人烟许久之后,才回到村庄。
夏天的太阳会在天空待上好久,到了六点多,才隐没在山后。
爸爸最近下得床了,有时会到晒谷坪边的草垛边躺着晒太阳,等着何春生回来。何春生把单车停在大宅子的门前,穿过晒谷坪,就看见草垛边,爸爸闭着眼睛躺在那儿。
何春生一阵恐惧,他轻轻叫了一声“爸”。
很久之后,爸爸才睁开眼睛,何春生把左手背到身后,握住自己冰冷的右手。
“爸,你这里睡觉,露水下来要着凉了。”何春生扶起爸爸,说道。
“太阳没下山,怎么会有露水?”爸爸奇怪地问,“春生,你冷吗?说话怎么在抖?”
“不冷,我快热……昏了。”何春生把“死”字咽下喉咙,仿佛他不提这个字,老天就可以不想起这件事情。
第9章 9
暑假了,可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爸爸好些,何春生不必照顾他大小解,可以去田头弄些蔬菜。春末时种下些茄子、豆角和荠菜,现在已有果实,番薯又开始发起来了,都是些易长的东西。自己和爸爸吃的话,也能吃几餐。
但始终是坐吃山空。眼见焦誓送来的钱一天天少了,何春生着急想找些能赚钱的营生。他去采红菇,挖笋子,逢圩便去卖,这样也过了两个星期,赚了十几二十块钱。
爸爸终于发现那些布根本没卖出去,坐在那儿唉声叹气了几天,本来已经写了一半的制靛蓝染手艺,就被他放进抽屉深处。问明最近花的钱是同学捐款的,他又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爸爸本是有文化的人,因着成份不好,没上成大学,这蓝染手艺虽是祖传,到了爸爸这儿,才把花版刻得那么漂亮。爸爸还发明了一些细致地防染的方法,把图案做得那么的精细,把自己做成了远近闻名的染匠。
可再美的手工艺,都比不过一台机器。
约莫是暑假过了半个月,那天早晨,何春生穿着焦誓给他的那套衣服,到田里挖了些番薯,摘了些豆角回来。这些植物成熟后,终于可以不必经常吃蓼蓝了。他昨天采回的红菇,大半拿到晒谷坪去晒干,还剩了几朵,打算今天做红菇红薯粥给爸爸吃。
他把食物清洗干净,开始生火,爸爸坐在厨房的勾栏边,以往几天,还总是重复地教何春生怎么刻花版,今天却是提不起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