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他也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他一直在等待着云槐不再爱他的明天到来,他终于等来了。
在水神也离开这一世界的十几年之后的某日早晨,云槐破天荒地没有再向他问好。
起初,云如往松了一口气,虽然随后他的心被空虚所填满,但总体还是庆幸的:还好,他放下了。
在短暂的庆幸过后,云如往像往常一样去给院中的槐树林浇水。
在从井中向外汲水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一种恐怖的预感冲击得他摇摇欲坠,他抛弃了自己的金车,踉跄着直奔真云谷而去。
他的双脚在踏入真云谷的土地之上的瞬间,真云谷四处便响起了魔物的惨叫声。
——任何魔物哪怕接触到些微的神明气息,都会遭罹极大的祸患。
云如往顾不得这些了,刺耳的嚣叫很快便渐次消失了,唯有一道清冷的死风在山梁间滴溜溜地打着转,将云如往束在腰间的金铃声传到很远的地方。
叮铃铃,叮铃铃。
云如往终于找到了他的小槐树,在一方寒冰所制的卧榻上。
小槐树的身形消失了,变成了一颗澄亮干净的树种。
云如往俯下身来,他发现自己的指尖抖动得厉害。
——云如往没有寿命的极限,然而他的小槐树有。
每一棵槐树都有千年之寿,云槐用他生命的前十几年经历了一场懵懂的爱恋,余下的一千九百八十几年,都在绝望地等待着一个原谅。
这棵小槐树寿终正寝却孤独地死去了。
在死后,他终于实现了自己毕生的心愿,尘归尘,土归土,他化为了一颗干净的种子,消去了魔气,复归泥土。
时隔千年后,云如往再次毫无阻碍地碰到了云槐。
云如往轻声唤:“云槐?”
种子无悲无喜地躺在他的手心,动也不动。
云如往的视线一转。
他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约三尺厚的冰方放在床上,而冰方中央,冻结着一碗糖蒸酥酪,碗的花纹和当初云如往买来时一模一样,连淡蓝色的廉价云纹也没有半分褪色。
云如往突然觉得头痛,他扶着云槐的床,缓缓坐下,一湾浅浅的金光盘旋着从他袖间流出,潺潺地流满了整个房间。
金光所到之处,映出了曾在这间房中生活过的小槐树的身影。
他长久地坐在床上发呆,除了每日定时舞三个时辰的云门剑法,其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出神。
这个小骗子,早连云门剑法二十九章最高阶的剑法都练得炉火纯青了,却还要自己手把手地教他练剑。
云如往望着那泛着金色的、疯狂舞剑的剪影,唇角不自觉轻轻扬起。
云槐千年间走过的路在这里一点点呈现,他就坐在离云如往触手可及的地方,喁喁地抱着镜子,对那边说着些什么。
他说,前辈,我起床啦。
他说,前辈,今天我有好好练剑。
他说,前辈,我今天吃过饭了,你呢?
这些话云如往每天都会听到,小孩儿很习惯把他每一天的经历都向自己汇报。
历数完自己的人生,云槐就放下了镜子,却没有去做自己的事情。
他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腿弯里,喃喃地说,前辈,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云如往伸手想要去触碰他,手指却只能穿过他的身体,而在穿过的一刹那,云槐的身影就像金沙一样溃散殆尽。
那团金沙又很快地聚拢起来,云槐去外面坐了半个时辰,吸纳风霜雨露,很快,他又兴冲冲跑了回来,抓起曾被打碎过一次、又被他精心粘合起来的镜子:“前辈前辈,刚才有一只喜鹊落在我身上啦。它不讨厌我!”
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回应的光芒,渐渐地,光芒淡了,散了。
他细声问:“前辈,你讨厌我吗?”
没有回应。
于是他自欺欺人道:“不是讨厌,那是喜欢吗?”
依然没有回应。
小家伙却露出了心愿得偿的表情,他把镜子搂进怀里,轻声说:“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这是千年间的哪一天呢?
就连云如往都不知道。
他又开启了一天,又一天,看云槐枯燥又乏味的、宛如一个正道修士的无聊日子。
好容易能够近距离地看到云槐,他很舍不得就这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