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似乎只剩下两个动作——杀,被杀。满城都是血与刀的碰撞,打碎的是一个个家庭、一个个的人生。贺鹤儿和同涂狐君依旧是隐形人,置身事外地游走在满布血污和尸体的街道上。
他们不需要杀,也不会被杀。
贺鹤儿已被触目惊心的疮痍刺伤了眼,他不堪看这一切,只闭着眼睛,扯着同涂的衣袖,由同涂带着他走到城外。
这是永生的同涂狐君有记忆的第一次接触死亡,第一次接触死亡,就接触了这么大的数量,这对于他来说似乎有些难以接受。然而,历劫和道学的根茎盘在心中,又让他没有过分的震撼。他仍是保持着一脸的优雅和淡然,缓慢而无声息地走动着。血不能染红他白色的衣裾分毫。
他本以为自己全然置身事外,却有一个孩童打破了他的想法。他看到一个总角的儿童站在他跟前,张大了水灵灵的一双眼睛,露出了笑容——同涂狐君仿佛能感知到,这个孩童拥有很纯粹的魂灵,所以能看见仙人的身姿。同涂狐君为这个孩童的笑容而触动了。这个孩子长得并不是十分漂亮,而落魄的生活也让他灰头土脸,然而,那一双因为笑而弯弯的大眼睛却璀璨如星,让同涂狐君不禁多看了他一眼。那个孩子笑了,仿佛要说什么的时候,猛然的一枝箭从他胸口穿过,他的童稚的音色刚上了喉咙,却又骤然溃败,只散成一声凄厉的呻龘吟,然后就灭绝了这一生的气息。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同涂狐君的心仿佛被什么胀满了,闷闷的,痛痛的,却发不出声来。
那孩童就那么倒下了,倒在了另一个人的尸体上——那个人或许是他的亲戚,或许是他的邻居,起码是他的同胞,他们的血肉就这么在一起等待腐龘败。同涂狐君的心犹如被大力敲击的铜锣,不断震荡着尖锐的喧天响声,轰动着自己的耳膜。感觉到同涂狐君的驻足不前,贺鹤儿睁开了眼睛,却见到同涂一脸震荡之色,忙问道:“怎么了?”
同涂狐君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半晌,他只指着地上那尸体,说:“他刚刚还冲我笑。”
不知怎的,贺鹤儿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同涂狐君见了,问道:“这是泪吗?”
贺鹤儿抹了一把泪,羞怒道:“是又如何?我不但是天界第一聪明人,还是天界第一眼浅男!难道你不知道吗?”
“什么是‘眼浅’?”
贺鹤儿不悦地说:“就是很容易感动,很容易流泪。”
“就是‘爱哭’?”
“不要用这么娘的形容词可以吗?”贺鹤儿羞怒道。
同涂狐君心情不畅,却又因贺鹤儿的羞怒而稍微宽心了些,也不知端的。只是二人离开了这充满死亡的城池后,却停留在城池的后山上。日落余晖洒落,从山顶上俯瞰,染满残阳的城池就像是浸在了血里一般,泛着太阳回光返照的光泽。同涂狐君呆坐在山上,呆望着山下,心中十分茫然。他既是神,却又要白白看着这些生灵涂炭?他既是神,明知生死有命,却又为之触动?
在血色的残阳中,贺鹤儿提了一个水壶来。同涂狐君没有说话,只看着夕阳中贺鹤儿的影子。贺鹤儿的姿态确实有点像鹤,身体纤细而柔软,颈脖颀长,线条优美,腰身狭窄,双龘腿修长纤细。同涂狐君自不知道贺鹤儿从小就被塑造形体,是要作为献祭的礼物送给河神的。只是命运辗转让他上天成了半人半仙。因此贺鹤儿虽然性格猥琐,但形体仍是不错的。
贺鹤儿回过头来,说:“你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吧?”
夕阳西下,日落月上。月色柔和地洒在山上,也洒在了城池上。经过了日头的鏖战,夜晚的城池也疲惫不堪地进入了死寂。城已是死城,自是鸦雀无声。但在同涂狐君的耳里,却是风声鹤唳,声声都是怨灵的凄厉叫喊。贺鹤儿将水壶递给了同涂狐君。同涂狐君将铜壶打开,倾倒出一些水滴在手心。他的手摊开,犹如荷叶一般盈盈舒展,又如荷叶一般能将水滴承载。只见那水滴在他手中滑动数周,便散发出银色的光泽。他又将手轻轻往上一抬,那水滴便银弹一般地顺风散落到山下的城池中。
一时,天空聚拢起一团暗云,就堪堪压在城上。同涂狐君默念咒语,那宽大的衣服下摆出便延伸出八条又蓬松又宽大的狐狸尾巴。看着那月色下玉白的绒毛,贺鹤儿不禁压抑,原来同涂狐君是一头白狐呀!同涂狐君生而九尾,法力无边,虽然现在遗失了一尾,却仍是狐中的佼佼者。只见他咒语催动,暗云翻涌,便下起了雨来。这场雨下得并不猛烈,只是缓缓落下,伴着习习晚风,又是清凉怡人,润物无声。这场雨洗清了冤孽的血迹,让亡灵看清了前往来世的路。他们慢慢地行走着,明明已经是失去了形体的魂灵,却仍能感受到春雨滑过脸庞的喜悦,他们缓缓而行,缓缓而去,不必在人间游荡,不必生前受难死后无依,更不必徒添怨气,助长妖孽。
城中还活着的人,到了明天,便能看到被春雨催发的花朵。不知这是否能为无望的难民提供一星半点的惊喜。但是即使没有花,即使没有神,活着的人还是要努力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