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安从蒋溪竹的不动声色里看不出其他,完全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能不轻不重地试探道:“您说,皇上这是……”
蒋溪竹脸上无息无怒,仿佛原地化作了书里的圣贤,根本听不进凡夫俗子细碎的絮叨,半晌,疲惫了一般的闭了闭眼。
冷汗透心凉的王侍郎觉得自己大概是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果不其然,蒋溪竹沉默的站起身来,低头半真半假的“咳”了一声,露出一个客套万分的笑容:“天色不早,王大人早些回府吧,吾改日再登府相谢探望之谊。”
王定安连道“不敢”,心里却如蒙大赦,脚底抹油地溜了。
李承祚恐怕是想讨好认错的,从昨天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宋璎珞,到今日这群莫名其妙的同僚,统统都是来为他老人家探路的。
但是问题并不在这个。
李承祚并不会承认自己错了,这与皇帝的尊严之类的虚实完全不相干。蒋溪竹按照李承祚的一贯行事想了想,觉得他大概是一种独行特立的我行我素——我惹你不高兴了,我哄你,哄好了,我就故技重施旧错重犯。我有我的道理,我有我的苦衷,所以只要你变高兴了,我就一往直前。
这也是他能下定决心,把那张全无真实的假面一带这么多年的原因,许他高官厚禄,许他无上恩赐,其实都只是哄他。
想到这儿,蒋溪竹身心俱疲地关上了门。
然而李承祚撒娇耍赖的新鲜方法,永远是层出不穷的,蒋溪竹自小领略过没有几百也有上千,心知这曲折地“讨好”恐怕还是没完,干脆闭门谢客。
被李承祚绕了八百个弯儿迂回支过来的“探子”们在蒋府吃足了闭门羹后,此事又添油加醋地绕了八百个弯儿传回了皇宫,李承祚在宫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了二百五十个圈儿,终于在宫里坐不住了,可是没等他故技重施再来一次微服出宫,一个消息像根定海神针一样,把他严丝合缝儿地钉在了皇宫里——裴将军反败为胜大败契丹军,契丹派了使臣入京,要求和谈。
第22章
李承祚对和谈是全无期待的。
本来也是,大虞朝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养出来的子孙后代都不是什么温和善良的儒派,有点子温和善良的苗头的,大概皆是“如今坟头草丈三”的萧索状态,入了祖坟的都是好下场,更别提荒冢埋骨的比比皆是,早就被湮灭进了前尘往事不可追溯的尘埃里。
至于活下来的,远的不说,哪怕是一代明君的先帝都被诟病为“穷兵黩武”,可见李家这一支从祖宗到孙子,统统信奉“能动手绝对不动口”,有实力把敌人打成陀螺一样滴溜儿转,就绝对不听你抱头鼠窜之余的求饶。
由此可见,李承祚虽然表面上是个没什么正形的昏君,但是内里的构成到底与他们李氏宗族一脉相承,因此听到契丹人要和谈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让这群傻狍子哪凉快儿哪呆着去。
开战是你们要开的,和谈又是你们要和,把大虞国土当村口儿集市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李承祚觉得契丹的傻狍子们虽然长得丑,脑子也不好使,但是他们想的还真是挺美。
然而没等李承祚王霸之气灌顶地发表他的意见,朝中文武却十分有效率地先他一步,浩浩荡荡地分成了两派,顿时唇枪舌战地就“主战”还是“主和”这件事吵了个不可开交,每隔一炷香的时间都要派出两个气性最大的代表来,哭着喊着要撞柱子,以死明鉴,表示自己彻彻底底地忠君爱国为国而忧,纷纷觉得自己才是大虞最后一个忠臣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