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栩文走出会议室时外面星光点点,分不清是来自天空还是绚烂人间。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打量着这座阔别已久的城市。他高中没毕业就出了国,到现在已经在国外待了快十年了,对于故乡种种巨变常怀有些与有荣焉的感受。下飞机的时候他见过了新修的机场,秩序井然的队伍,操着各种语言的人们忙碌地穿行,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往无前的气魄。后来肖铎星来接他,他们聊大学往事,新闻政治,彼此热爱的运动与艺术,最后聊到公司。之前他们已经在邮件和跨洋电话里不知道讨论了多少遍,但是会面之后仍然兴致勃勃。在很多个彻夜长谈后的清晨,方栩文看着那抹似有若无的金色晨曦,感觉到这座城市正在张开怀抱呼唤他,要他在此披荆斩棘,纵横驰骋。
他常常忘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这种呼唤。
过去他总是仰头盯着星星,而现在他低头倚在玻璃上,背对着五光十色的霓虹,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一点微光。
打吗?
他焦虑地摩挲着袖口。
戚山明在等他的电话吗?
戚山明在等他的电话。
手机是二手的,又用了好几年,扬声器已经不太灵了,有时候有人打电话来不会响,他于是经常拿出来看看。他一开始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可能是经年累月的自我催眠让他抛弃一切积极的心情,后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久违的体验是“期待”。
他很久、很久没有期待过什么了。
有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洪流中的一颗小石子,命运把所有岔路都冲走,只留下最坏的那条,然后用巨浪推着他向前走。冲动下杀人,入狱,出狱后父亲又得了癌症,家里积蓄所剩无几,卖了房子也无法负担巨额药费,他只好努力、努力、不顾一切地努力打工,奔走借钱。偶尔有些时候在工地,某个上工的清晨,金色晨曦在天空温柔照耀,他会想:“父亲过世了,等钱都还完了,我要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呢?去死吗?”
他偶尔会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声情并茂地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讲苦难是怎样磨砺成就一个人。他那时候不屑一顾,觉得是陈词滥调,可是纵观古今好像伟人们确实都有悲惨的过去,就感到无从反驳似的讪讪闭嘴。可现在他知道了,苦难很少会成就人,苦难只会毁掉一个人。可是被毁掉的人正因为被毁掉,所以何其渺小,湮没在历史里,溃散在伟人们的光辉里,谁也看不见他们。就像他一样,是这个繁华都市中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谁都可以装作看不见他。
偏偏方栩文看见了他,还要把他也拉到阳光下。
戚山明又拿出手机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