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太傅。”我说。
就为这三个字,卫明跟我置气,足足两个月没进宫,不见我。满朝为之欣喜若狂,以为我俩终于掰了。
俩月以后,我亲自登门,赔礼道歉。将军府的内院封了一整天,我是竖着进去,横着被卫明抱回宫的。
章枣一封一封奏折地念,我手里摆弄着一串沉香珠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正念到刑部请旨,蓝氏谋逆一案逃犯一十三人已悉数捉拿,审问完毕,想跟我要个准话,这一十三人该杀,该徙,还是遵照旧判。我沉吟半晌,沉香珠子往旁边一放,伸手道:“拿来朕看。”
本朝只有一个蓝氏,是先皇后母族,即我外公他们家。蓝氏一门三公,权势滔天,我爹刚即位的时候地位不稳,还是靠与蓝氏嫡女联姻才获得蓝氏鼎力相助,坐稳皇位。我爹一直以此为奇耻大辱,终此一生都在努力除掉蓝氏,却未能成功。后来我即位,虽卫明掌军权,殷阁老统率文臣,然而朝中诸事,若没有我外公的同意,还是做不成。
我夺回大权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以谋逆之罪将蓝氏一族下狱。
蓝氏是不会谋逆的,我已经是皇帝了,他们只需好好扶植我便能永保富贵。何况外公虽恋权,忠君爱民的念头却是根深蒂固的,否则卫明与殷阁老的诸多举措根本不可能顺利实施。然而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我要踏踏实实做昏君,就不能给自己身边留这么一只大老虎。
哪怕是我的母族也不行。
谋逆一案审了七七四十九天,外公在收监次日暴病而亡,我的几位舅舅或自尽或耐不住用刑,相继离世。四十九天后,谋逆之罪证实,蓝氏一族男丁十四岁以上悉数斩首,十四岁以下流放极北苦寒之地,所有女眷没入娼籍,蓝氏一族就此覆灭。
此事之前,朝野上下只当我是个唯唯诺诺的少年皇帝,靠嫡子身份与卫明等人的支持登上皇位,实则毫无手段,更遑论坐稳皇位;此事之后,再无人敢轻视于我,我金口玉言,一言一行具是至高王权,这个皇位,我坐稳了。
我看着眼前的奏折。蓝氏谋逆一案距今已三年,当年有蓝氏旁支一十七人仓皇出逃,如今被刑部抓了回来。这一十七人到如今活着十三个,皆为男丁,最大的那个二十三岁,最小的那个十一岁。因是我的母族,且已时隔三年,刑部不知怎么处置,故而向我请旨,讨个旨意。我想了想,提起毛笔沾了朱砂,御笔朱批,在奏折上写了个“斩”字。
省事,方便,反正我杀了那么多,来日下到阿鼻地狱,不多这几人向我索命。
我把奏折丢进批过的那一摞里,扬一扬下巴,示意章枣继续念。
章枣这厢念着,我左耳进右耳出,思绪已然飘到了许久许久之前。当年我为坐稳皇位,着实杀了不少人。蓝氏一族之后,没过多久,我便把目光投向了我的同胞兄弟。
古往今来,王朝覆灭不外乎这几个原因:外戚、宦官、党争及兄弟阋墙。外戚我解决了,宦官并未露头,党争尚无端倪,我想,是时候敲打敲打我的兄弟们了。
真的,最开始我只想敲打敲打他们,谁叫他们一直不服我做皇帝。当年卫明护我回京的时候,他们就在朝堂之上大闹了一场,偏要说父皇那封立太子的诏书是假的。后来几年我手中无权,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他们更是对我没有一点尊重,年长的几位哥哥见了我,不称“陛下”,竟然喊我的外号!
于是我把他们叫进宫家宴,旁敲侧击。谁想到其中有两位兄长以为我要下杀手,遂决定先下手为强,抢先一步起兵,直奔皇城。
起兵人数,连二位皇子在内,八千人。由两位皇子府起兵,趁夜攻打皇城,两个时辰后,被镇压。
我第二天醒来才知道。
这太有意思了,才八千人就要谋反!我一边用早膳一边听巡城御史的奏报,笑得几度喷饭。
就着这个由头,我把自己的兄弟们有一个算一个,清了个干净。
感谢两位皇兄,大臣们生怕被划进谋逆篡位一党,连个屁都没放。
我知道自己杀的人太多了,那之后到如今,对下一直怀柔。大臣们好了伤疤忘了疼,舒服日子过几天,便把之前的种种都忘了。近年来朝廷虽然一直内忧外患不断,然而我估摸着,只要不出什么天灾人祸饿殍千里,庆朝这辆千疮百孔的破车,总是能走到我闭眼那一天的。
如此想想,便觉踏实许多,我既无力挽狂澜之力,更无力挽狂澜之心,我把沉香手串抓回手里,突然抬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陛下,这一封不是普通折子,是听风处的密奏。”章枣手执密奏,忐忑道,“上头问您,既已查到殷太傅的消息,是否要继续追查,找出殷太傅的下落?”
我没听懂,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什么叫‘已查到太傅的消息’?”我想到了昨晚那个要挟卫明的小竹筒,“那不是拿来哄卫明的假消息吗?”
卫明一直不相信太傅已经死了,我也是。
他不信,多半是出于感情的缘故。毕竟那是他的爱人,两人山盟海誓情定三生,听说还发下过同生共死的誓言。我暗戳戳揣测过,卫明可能是害怕太傅真死了,自己为了应誓,就得立即抹脖子殉情,所以他掌权那两年,一直没断了寻找太傅的下落。
我不信,则更多出自直觉。
我觉得太傅没死,当时从树林子里收回的那二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