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路过一处厢房时,他停下脚步,在门扉上叩了几下,然后排闼而入,朗声
笑道:「贾先生身体可好了些?」
贾文和额上缠着白布,脸色青中透白,显得气血不足,他面前的书案上整整
齐齐摆放着成堆的简牍。主公进来,他只略微举首示意,然后又继续审阅简牍。
「昨天怎么没见到贾兄?」
贾文和淡淡道:「旧主薨逝,贾某有孝在身,还请见谅。」
天子的丧礼都被人抛到脑后,偏偏还有人给被定为逆贼的旧日主公守孝,听
起来都矫情。不过除了贾文和,给郭解服丧的王孟也没有露面,程宗扬也不好指
摘什么。
他在书案对面坐下,伸头看了一眼,只见简牍上全是数字,「这是什么?」
「官府历年来的田地、人口、税赋。」
统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不过单纯的数字太过枯燥,自己实在没有心思,
也没有精力去梳理这些基础数据。程宗扬倒有些好奇
一位汉国的谋士,能从这些数字中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可有什么发现?」
贾文和终于抬起眼,「刘骜前车之鉴,程侯且当谨慎。」
程宗扬笑道:「那可是天子,跟程某有什么可比的?」
「敢问程侯,天子权秉何在?」
「你是说权力的基础?」程宗扬想了想,然后坐直身体,认真说道:「依我
看,天子能够掌握权力,根基一方面来自于贵族,包括宗室、外戚、世家,这些
世家位于汉国的最顶层,获得他们的支持,就能保证权力的稳定;其次来自于政
治架构,包括朝廷的职官、吏员、武将,掌握了朝政,就能保证权力的运行。当
然,只有这两者还不够,另一方面在于士人。士人垄断了文化权力,为天子行使
权力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理论基础。三者缺一不可。「
贾文和放下简牍,双手抱膝,仔细看着程宗扬。
「怎么?」程宗扬挑了挑眉毛,「以为我只是个既贪财又好色,无非有点狗
屎运的昏庸之辈?」
「程侯过谦了。」
「行了。老贾,你看我说的对吗?」
「程侯此言,对,也不对。时移境迁,如今的汉国已然今非昔比。」贾文和
推开简牍,「如今汉国的世家不仅占据大量田地,同时又能入朝为官,并且还不
忘治经问学。此事自太后垂帘之初发韧,二十年来,愈演愈烈。如今的世家,已
经不仅仅是连阡累陌的地主,而是内治经学,外接诸侯,上至朝堂,下至商行,
累世高官,声名远扬,坐郡而守的门阀。「
程宗扬知道,历史上汉国世家作为新兴势力,崛起的势头无可阻挡,由单纯
的地方豪族,演变为集地主、官僚、士人,乃至商贾、军阀于一身的门阀,但没
想到贾文和能从一堆数字中看出苗头。
「这和刘骜的死有什么关系?」
「程侯不觉得世家所染指的少了一样吗?」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外戚?」
「吕氏世称后族,独掌后宫。吕冀何以能在宫中横行无忌?正因后宫妃嫔除
吕氏一族以外,皆为寒素。而刘骜偏偏扶立了一名歌姬为皇后。这皇后之位一众
勋贵、世家都无从染指,刘骜却要打破常规,帝位安能持久?」
程宗扬皱起眉头,自己原以为将赵飞燕扶上太后之位,便能天下太平,听老
贾的意思,好像自己想得简单了。
「程侯今日入宫,敢问观感如何?」
程宗扬脱口道:「冷清!」
「府上呢?」
「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何也?」
程宗扬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踱着步子。对比长秋宫的冷清,舞阳侯府简直热
闹得像是拍卖场。要知道自己来到汉国仅仅不过数月,飞身一跃就站上了权力的
巅峰。贾文和方才追问天子的权力基础,自己的根基在哪里?在于朱老头。
自己是站在朱老头的脑门上,才得到汉国上层的普遍默认。但这样的根基并
不牢固。刘骜扶立赵飞燕为后,以至身殒。自己扶立
赵飞燕成为太后,又会召来多少忌惮和恶意?何况刘骜还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自己只有一个遮遮掩掩的私生子名头——想起这事程宗扬就觉得闹心,天知道外
面的谣言传成什么样子了,可自己偏偏还没办法撇清。
程宗扬停下脚步,「先生有以教我?」
贾文和细长的眼睛光泽微闪,「敢问程侯志在何处?」
「我说了你别笑我——我就想当个富家翁,平平安安的做些生意,赚点钱,
好好享受生活,不用担什么风险,费什么心思。」
「富贵闲人岂是易得?」贾文和淡淡道:「程侯此志,比起并吞八荒,逐鹿
天下也不遑多让。」
程宗扬苦笑道:「还是你理解我。」
「程侯既有此心,唯有以退为进。只是,」贾文和顿了一下,缓缓道:「进
难,退亦不易。」
「可不是嘛!」程宗扬几乎要拍大腿了。
直到坐到眼下的位置上,他才知道退一步有多难。这么多宾客纷至沓来,无
非因为是自己手中的权力能够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利益。一旦自己放弃权力,主动
退让,趋之若鹜的宾客们只会认为自己在权力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