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一眼扫过,殿中已经摆了三十余席,奴仆们还不断搬出漆几。最上首放着两席,左侧一席是东道主的席位,右侧则是主宾的位置。
天色将晚,人也来得差不多了。王显走到殿中,扬声道:“诸位兄弟!本来早该与兄弟们聚会,只是前几日兄弟我去终南射猎,耽搁到今天。兄弟先向各位谢罪了!”说着抱拳作了个罗圈揖。
一众公子纷纷道:“王家哥哥说的哪里话!”
王显笑道:“闲话少叙,难得我等兄弟在此相聚,今晚不醉无归!”
众人轰然应诺,气氛热烈。
王显远远作揖,扬声笑道:“永兴公主,请上坐!”
“不去。”一名穿着道服的女子摆了摆手,豪爽地说道:“你们玩你们的,我们姊妹自己开席。”
“也罢。”王显笑道:“我们这些凡人不敢冲撞仙子。来人啊,给公主另设一席。”
几名贵女结伴去了偏殿,王显又力邀一名穿着深绿色六品官服的公子入座首席,那公子力辞不可。双方有帮腔的,推让的,一时间拉扯不下。
一名少年拾阶而上,听得里面吵嚷,走到程宗扬身边道:“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程宗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少年乌衣箭袖,目带英气,只不过衣服上沾满灰土,像是不小心从马上跌下来,滚得灰头土脸。
程宗扬笑道:“推让首席呢。”
那少年哂道:“有什么好推的?我坐不就行了?”
他没有压低声音,就那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顿时惹来不少目光。
旁边一名身材壮硕的公子哥儿哼了一声,面露不屑。
那少年也不客气,“哼什么哼?难道我坐不得?”
那公子哥儿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动手,顾忌到此地乃是长安,只狠狠盯了他一眼。左右到底咽不下这口气,那公子哥儿踏前一步,开口说道:“王家哥哥何必争执?以我之见,大伙儿都是王家哥哥出面召集,才来这紫雲楼,说来不少人还不认识。不如让大伙儿自述门族官职,一来公推一位上座,二来,也免得某些奸滑之徒,鱼目混珠!”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纷纷应是。
王显对那位绯衣少年道:“李兄,你看如何?”
绯衣少年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後彬彬有礼地抬手说道:“王兄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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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先来!”王显大方地说道:“我姓王名显,大伙都认识吧?”
殿中发出一片哄笑。王显身为东道主,若是连他都不认识,那可真是混进来的。
王显朗声道:“某出自太原王氏,祖父代国公、宰相,讳涯;父工部郎中、集贤殿学士,讳孟坚。李兄,请。”
绯衣少年细声细气地说道:“祖凉国公、宰相、尚书右仆射,讳逢吉;父翰林学士、同平章事,讳训;某大理寺司直,李植。”
殿内传来一阵低语,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有六品官身,原来出自陇西李氏,祖父李逢吉是前任宰相,父亲李训是现任宰相,父祖两代宰相,到他这一代,单是荫职也足够了。
唐国与晋国一样,极重门第,士族中最受推崇的便是五姓七家:太原王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和荥阳郑氏。
太宗曾经专门修订过,收录唐国士族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结果出自陇西李氏的唐国皇室居然排到了一个黄门侍郎的後面——就因为那个黄门侍郎出身于博陵崔氏。太宗一怒之下,硬将博陵崔氏改为第三等,可天下仍然公认博陵崔氏为士族之冠。
接下来殿内众人纷纷开口,各家的姓氏名讳一时间也记不了许多,不过程宗扬听着,除了刚开始的王李两位,并没有其他五姓七家的子弟。这也不意外,以五姓七家的家风,跟这些纨绔也玩不到一起。王显算是另类,又因与李植交好,才硬把他拉来。但即便没有顶级士族,在场众人的家世也颇为显赫,国公、宰相一大堆,最不济也是个节度使。
等轮到方才首倡其议的公子,他傲然说道:“祖父工部尚书,讳少寂;父魏博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讳彦祯;某家六州都指挥使,乐从训!”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公子不禁动容。魏博号称唐国强镇,精兵辈出,人称“长安天子,魏博牙兵”。魏博下辖六州,乐从训的六州都指挥使,虽然官职在朝廷中并不显赫,但手中的实力只怕仅次于神策军。
王显笑道:“乐兄弟!这边来坐。”
乐从训带着一丝嘲讽道:“不急,这里还有两位呢。”
王显定睛看去,不禁愣了一下。
这会儿众人都已说完,只剩下程宗扬和他旁边那个一身灰土的乌衣少年。
两人对视一眼,乌衣少年道:“你先来?”
程宗扬笑道:“还是你先吧。”
“行!我先。”
乌衣少年当着众人的面,昂然走到东道主席前,顺手拿起酒觥,仰起首,如长鲸吸水般,一口气喝完。
看着他狂狷的作派,殿中众人神态各异,有的鄙视,有的恼怒,还有的一副看笑话的表情。只有王显和李植面露苦笑,各自逊让了一步。
乌衣少年抬起袖子抹了抹嘴,开口道:“曾祖玄宗皇帝;祖穆宗皇帝;父敬宗皇帝;兄当今皇帝;某江王,李炎。”
一番话说完,殿中鸦雀无声。
片刻後,王显带头跪下,“拜见江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