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文和道:“王守澄是郑注昔日恩主,李训也受其恩惠甚多。郑注能简在帝心,正是王守澄举荐之功。摩尼寺收归佛门,仇士良所获极丰。这回由王守澄出面,想必是宫中暗示,一来是平衡一王四公,避免仇士良独得其利,二来,可见宫中也有人动了心思。”
程宗扬明白过来。波斯胡商积敛的大量财富,使他们成为群狼眼中的肥羊。波斯旧国尚在时,各方顶多勒索一些贿赂,薅些羊毛而已。如今波斯亡国,正是天赐良机。无数饕餮巨兽都已经备好刀叉,要将这隻肥羊宰割分鬻,吞食一空。而这一回,宫里可不甘心好处都被家奴私分了。
问题是十方丛林动作太快,胃口也太大了。程宗扬皱眉道:“摩尼教皈依佛门,前後不过数日。拜火教虽然比摩尼教更大一些,但波斯亡国,根基尽失,敕令一下,只怕连十五都撑不过去。”
“快不了。”贾文和道:“食客太多。”
“正是如此。”李药师道:“拜火教也并非全无依仗。无论神策军,还是各方藩镇,军将多有胡人,颇有些拜火教信徒。”
波斯人信奉拜火教,但信奉拜火教可不仅仅是波斯人。唐军中胡人兵将的比例远超其余五朝。如果操之过急,势必引起动荡,可不是朝廷所乐意见到的。但波斯这隻肥羊顶多只能活在中午——早晚逃不了被分食的下场。
程宗扬叹了口气,“十方丛林要对付我。”
李药师道:“听说了。”
“窥基大师也太小心眼儿了吧?”程宗扬拍着桌子抱怨道:“我不就是炸了一下大雁塔?用得着这么没完没了吗?”
李药师道:“你说呢?”
程宗扬只有苦笑,上门打脸,这仇确实结得不小。
李药师道:“窥基秉性刚强,睚眦必报。何况此事还有十方丛林的意志。”
程宗扬腆着脸道:“还请卫公指点。”
“这有什么好指点的?”李药师一挥手,“他要打,那便打!”
李药师豪气干雲地说了一句,然後拿起茶盏,慢悠悠喝了起来。
程宗扬在肚子里狂翻白眼,一句打就完了?你看看人家信永!一个肥头大耳的油滑和尚,还知道劝自己几句呢。
“卫公何须如此?”贾文和道:“敝上固然得罪了佛门,但萧墙内外,阉竖横行,又何尝不是得罪了天策府诸将?”
李药师道:“你可知朝廷有意收鱼朝恩兵权?”
程宗扬精神一振,“皇上找到卫公了吗?”
李药师轻笑道:“恰恰没有。宫中原本有意让高霞寓接管神策军,但高霞寓称足疾复发,力辞了。”
程宗扬不由齿冷,“那个胆小鬼。”
贾文和略一沉吟,然後道:“宫中此举,原本只是投石问路,如今多半却是骑虎难下。”
李药师道:“愿闻其详。”
贾文和道:“高霞寓依附宦官而致功名,宫中以高霞寓取代鱼朝恩,一来安抚诸宦之心,二来事成则施恩于高,不成则使高氏与诸宦暗生疑虑,借机除去诸宦羽翼,一石二鸟,诚为妙计。可惜宫中未曾料到,高霞寓此人外强中干,丝毫不敢忤逆诸宦。计谋尚未施展,便中途夭折。”
李药师道:“为何是骑虎难下?”
“宫中既然显露取代鱼氏之意,其势不容再退。退则威信尽失,当今皇帝登基已有数年,外不能诏命诸将,内不能约束群宦,难免被世人轻视。若要立信立威,只能更选他人,接管神策军。”
李药师道:“依先生之见,宫中可会选老夫?”
贾文和摇了摇头,“各镇节度使大权在握,无不拥兵自重,何况卫公战功累累,名重天下?”
“既然老夫战功累累,名重天下,接管神策军岂非名正言顺?”
“卫公心知肚明,何必问我?”贾文和道:“能不能接管神策军,与战功和名望毫不相干。”
“那与何相干?”
“敢问卫公,卫公的爵位得自何时?”
“唔,平定草匪之後,已经有三十余年了。”
“今上于卫公可有点滴之恩?”
李药师莞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无雷霆,亦无雨露。”
“卫公累年执掌皇图天策,天下名将半数出自卫公门下。功高难赏,无恩可施,即便卫公忠心耿耿,又如何能令宫中那位放心?”
李药师笑道:“看来要怪我立功太早,倒让宫中为难了。”
贾文和道:“卫公若想受唐皇信重,并非无计可施。”
“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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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柄予人。卫公如绝世名剑,若不将把柄交予唐皇手中,那位年轻皇帝岂敢轻触锋芒?”
李药师大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建功立业自当堂堂正正!岂能以功名自污?”
贾文和揖手道:“卫公所言极是,在下孟浪了。”
李药师摇手笑道:“先生不必挤兑老夫。你家主公既然亲自登门求教,老夫岂能坐视不理?”
李药师取出一支令箭,递给程宗扬,“这是皇图天策府的令箭,出示此令,天策府门下,多少会给几分薄面。”
程宗扬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自己跟信永商量来商量去,到底难有胜算。自己一个外来户,加上娑梵寺几个光头,对手却是以窥基为首的佛门势力,还有掌管整个唐国军政大权的宦官集团,这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