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莲信交了差事,出了秦广王殿,她也不敢多问,这陆风渺到底是什么人啊。
“陆风渺,风渺。”莲信轻声重复着,字捏在唇齿间,倒生出了几番别样韵味。
莲信住在酆都无妄城里,自迁任鬼差后,她便搬离地狱血池了。
无妄城常年点着灯火,酆都是没有黑夜白昼的。砖石路上一层薄薄金辉,红黄光点映衬着黑黢黢的房屋,只见血色穹顶下人影匆匆。
一处小院便是莲信与如翡的家了。
“如翡,我们去看折子戏吧。”莲信坐着捏如翡的耳垂,如翡正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如翡抬起头来,一脸青灰,头上冒着靛蓝鬼火,眼睛凸出布满血丝,舌头湿哒哒伸得老长:“谁乱丽跟里去。”
莲信抱歉地捏捏如翡的脸:“我不是有意迟到的。”
的确是有公事不是吗,除了她在如翡的墓碑上坐了一会,耽搁了一些时间。
“里知道搂搂多想看辣出丽拉!”舌头太长明显阻碍说话。
如翡现在简直就是目光凄惨的,恶鬼。
“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知道我有多想看那出戏吗,我等了好久了。好不容易那个戏班的人才都死齐了,你再不去看他们投胎了可怎么办。”如翡一下子收回了她那副恶鬼形容,一双桃花眼明媚动人,瞪着莲信,倒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那,我们明天赶早去吧。”莲信笑起来眼睛像好看的月牙。
“一言为定。”
莲信有时也很难想象如翡这般娇憨可爱的女子怎的也会动了自杀的念头。
话说起来其实挺长的。
那年莲信第一次做鬼差,如翡第一次做鬼。
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如翡哭得双目红肿,已经没了眼泪。如翡拿起了剪刀,冲着脖子要扎,犹豫了几次终究没下去手。她又扔了剪刀跪在地上哭了一会。
莲信在一旁摇头:“傻孩子,你现在寻短见都怕疼,你可知自己若真的因自杀下了地府,又有多少刑具等着你,可比这剪刀扎脖子痛苦千百倍。”
如翡自然什么也听不见。她哭得嗓子已经几乎全哑掉了,又踉跄着转而翻出了金元宝。
“这是要吞金啊。”莲信有点皱眉,“吞金死得最慢了……”
莲信站起来,看如翡把婴儿拳头大的元宝放在嘴里,足足喝了一壶水也没咽下去。
“比嗓子眼还大了,怎么咽得下去。”莲信又摇了摇头坐了回去。
一会儿屋里踢门进来一个中年妇人,满脸横丝,是三角眼大嘴岔的形容:“哟,还没死呢。你瞅瞅你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要是你,干脆死了算了,活着我丢不起这脸。”她说这话,拿小指狠狠戳了自己的脸,又狠声啐了一大口。
莲信琢磨着剜舌地狱怪不得最近人这样多。
这边如翡气得一声嘶喊,声门早已破损,带着撕扯感的哭声听得莲信皱了眉头。
“江云!江云……江云……”如翡一声声唤着,声音一声低似一声,猛然吐了,净是些清澈血水。
“恬不知耻的东西,还喊老爷的名字呢,你也不照镜子瞅瞅自己是什么东西。”那妇人猛地关门走了,余晖照着,门板上有她扭曲的影子,“哎呦,夫人,您怎么到这来了,放心吧,里面一会就干净了,快别脏了您的眼。”
如翡眸子里游离的一丝星火,倏忽灭了,只剩下了令人望之嗟叹的死灰空洞。
莲信觉得还是守着地狱见得清净些,她颇为同情地看着如翡,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根白绫飞舞梁上,如翡站在凳子上吃力地打着结。
如此当真是死结。
莲信心道你哪怕扎了脖子,吞了金子死,也要比上吊好上十倍啊,至少少受些苦。
若是绞刑死得倒不甚痛苦,只是这寻常上吊,踢了一脚凳子,力已经泄了大半,筋脉颈骨断得并不彻底,往往气血都涌上头部滞留,死得漫长且痛苦异常。这些都是她之前在地府听其他鬼差们说的。
咣当,凳子翻倒在地,房梁吱吱嘎嘎响了一声。
凝滞的空气里飘着细不可闻的抽噎,静得令人止住了呼吸。
原来惨白的脸瞬间变得紫胀且面目全非,莲信站在她身下,如翡的身子在她面前剧烈地晃着,修长的手指抠得青白,几乎掐进肉里。
浅青色的留仙裙上逐渐洇湿一片,隐隐有血的颜色。
青紫的脸上,暴突的血色眼球下淌出了两行血泪,蜿蜒徐行。此时身子无力地耷拉着钟摆似的摇晃,此外没有了任何动静。
莲信翻了手掌,上面忽现一盏血红莲灯,灯盏上的花瓣如绽放般打开,火苗猛烈地烧灼,火舌几乎舔到天花板。这便是焚尽怨气的业火。
夕阳忽而洒进了屋里,原是西风吹开了小窗。一缕斜晖打在了如翡的尸首上,凝滞的血红眸子闪闪发光,青紫的脸上,所有扭曲狰狞也覆上了一层橙色柔光。
忽而飘渺的唱经声随西风游弋,似是流金般倾泻回荡。
“前尘散去,业火了却罪与怨,闻说大道顺于天,广陌断前缘。”
声音空灵哀伤,恍若隔世一般。莲信面容肃穆,一手立掌闭目吟唱,飘舞的红色发带伴着手中莲盏在夕阳下一如陈年画卷。她面前的尸首丝丝缕缕地抽离着白气。
这是莲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唱断念咒。
断念声起,前世记忆与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