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逼问了府中一众下人,又结合了提刑的验尸单子,事情的脉络也一点一点浮现了出来。
卢府在约二十年前有一次很大的翻修,风水先生说原来的正房位置犯冲,是以曾推倒重建。就在那年,也就是卢敬涟大婚的转年,卢府的夫人魏绮灯怀孕了。
在她有孕的时候,她见到自己的粗使婢女芳云身子也越来越笨重,唤来一探虚实,竟也是有孕了,居然还比自己的月份要大些。这事虽不大光彩,但也不能算作天大的错事,只是魏氏以为自己家世显赫又生得极好,芳云低贱,心中难免愤懑。她的贴身婢女流风提议既是老爷完全不知此事,便不如将那芳云和腹中孽子永除后患。魏氏心软,想等芳云把孩子生下来再寻个错处将她打发了,孩子可以算在自己膝下。她开始心寒原来自己倾心的相公并不如自己所见的那般用情专一。是以芳云被送去了别院软禁,魏氏安心养胎。
芳云不见了,卢敬涟似乎很是在意,这让魏绮灯更为不满。事情总有变数,魏氏与芳云月份本就相差不大,谁又想得到尚有一月临产之际,魏氏不甚跌下台阶,当场见了红。
她自知自己的孩子很可能保不住了,一时情急竟让流风拿着之前以备后患却不曾使用的落胎药去将芳云的孩子催生下来。芳云已是临产之际,这样一碗“安胎药”下去,立时三分腹痛如绞,孩子万幸得以落生,大人却是胎盘早剥血崩而死。
流风亦是不成想芳云会死,尸首也没法处理,更不可能运出府去,那是正好在灌注墙壁,她便壮了胆子将芳云的尸首封在了墙里,活做得很细,转日上工的泥瓦匠一类并未在意一夜长高的墙基。
也就是在那一夜,卢夫人虽早产却为卢大人诞下了麟儿,众人皆大欢喜,除了她自己。院角的喜坑里除了胞衣胎盘,还有个小小的娃娃,浑身青紫,早在腹中窒息而死了。也是个男孩。
黄土和青砖掩埋了一切。
但魏绮灯心里很清楚。
流云那夜情急,竟把芳云封在了正房的墙壁里。这个可怜的女人因地位所迫,一生不能拥有那间屋子,但却以这种方式长眠在了那里。
魏绮灯抱着芳云的孩子,看着封着芳云尸体的墙壁,巨大的罪恶感和恐惧将她的神志一点一点吞噬。日日夜夜,她似乎都能看到芳云死不瞑目的样子。她觉得屋子里很臭,是芳云腐烂的味道,是以香气浓烈的哀伽若香夜以继日从未间断。
那是焚在新婚夜的香,寓意两情缠绵,经久不绝。然而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只是看起来那样专情、痴情、长情,是做给自己看的,主要还是做给自己父亲看的。而这哀伽若香,只是为了掩盖尸臭罢了。
香料本是无毒的,但她焚得那样重,又从不更换间断,便也中了其中的矿物之毒,伴着内心**蚀骨的恐惧和仇怨,她开始疯狂。
卢敬涟还是那样待她好,好得连安神的剂量也下到数倍,他“相信”,她只是生病了而已。
卢勉清,自己怀里养大的,芳云的儿子,果然和他的父亲一脉同出。
她不是谁的妻子,也不是谁的母亲,她只是权势依附的寄托罢了,爱这种东西太奢侈,她贵为尚书独女,魏氏千金,穷尽一生也得不到半分。
可笑的是就算她死了,她的样貌活在画像上也要陪他们把这场戏做完。
只是没有人会知道了,世人只是知道魏尚书的独女、卢侍郎的爱妻是个狠毒的女人,杀人夺子,死有余辜。
卢侍郎病愈了,藏尸案与他无关,但日子与往日再不相同了。世人皆知卢敬涟只是个伪君子,而孝子卢勉清也只是个粗使婢女生的一个庶子,他最为敬爱的外公一辈子不想再见到他,连带着他父亲。
陆风渺和莲信坐在江面船上,夏夜清风拂过衣襟留下江水味道,一缕红线亦是随风飘过,被莲信握在了掌心。适时,一个衣着朴素的魂魄站在了莲信面前。
“大人,如今我已入土为安,劳烦大人引我去投胎吧。”那女子神色凄然,淡淡道。
“我本还疑惑为何不见你魂魄,不想你一直附在这个上面。这是……”莲信道。
“勉清护身符上的丝线。”芳云有了一点点谦卑的笑意。
莲信有些动容:“你才是你儿子的护身符不是吗。”
芳云颔首:“无论如何那也是我儿子。他长大了,我也可以安心了。”
“对了,你既一直附身在红线里守护你儿子,这样说来正房并无冤魂作祟?”
陆风渺一直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听到这么一句,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
芳云摇了摇头:“我知道画像上有很强的怨气,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
莲信和陆风渺本以为是芳云或是魏氏的冤魂之前常年徘徊于此,滋长了怨气生出了颜墨,现下却是全部推翻了。
那么,颜墨是哪里来的,她的怨恨又是哪里来的?
墙中尸骨。
两人应是同时想到此处,莲信收了芳云的魂魄还附在红线上,下意识地看了陆风渺一眼,却见他的面色白得可怕,两眼空洞与平时判如两人。她有些慌了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满是冷汗。
陆风渺咬着牙,血丝从苍白的唇角渗了出来,他这个样子,让莲信想到个奈何桥上的那个陆风渺,压抑着疯狂,却又在眼睛里写满了痛苦。
她很好奇,这个谪仙般的医神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风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