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也知此举有些强人所难,然而皇家法统之重,在他看来,却是最应当尊崇的。尤其,即将登位的乃是一国之君:“殿下息怒,方才老臣以言明,以小宗之身继承大宗,理应奉大宗为正统。”
朱厚熜再也忍不住了,他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我若继统,便要弃父弃母,改换考妣了?”
这话逼得杨廷和没有办法回应,只得起身弯腰稽首。
“荒唐!”他拍案而起,忿道:“杨首辅,你身为大学士,深受孔孟之礼,难道不明白百善孝为先的道理,为何如此迫我,偏要我成为那不孝之人?”
杨廷和依然不语,只低首跪着。
朱厚熜见对方铁了心,义愤填膺,只觉这人当真可恶至极。
“好!既然毫无商量的余地,那便请杨大人您另选一个愿意抛父弃母的‘贤德之才’吧!本王这便告辞了!”他说着竟毫不留恋地抬腿向外走,仿佛被他抛在身后的,不是那至高无上,天下人梦寐以求的皇位。
“殿下留步!殿下!”若因此将人气回湖广,又当如何向张太后交待,杨廷和连忙起身追上唤道:“殿下!此事可从长计议!!!”
朱厚熜闻声站住,回身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么删去那些,”他指了指不远处放着的那本册子,“要么您就另选贤能吧!”
杨廷和没想到朱厚熜如此桀骜,他以为在那个位子面前,所有人都会折腰,可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却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当真令人惊讶。
乾坤寰宇,孝义为首。杨廷和虽与他在继统礼法上针锋相对,却不得不承认,他和太后没选错人。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坚守自我底线的人,寥寥无几。他如今年少气盛,若得打磨些时日,或可换大明未来中兴之机。
不过杨廷和此时却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一来,祖宗法统不可废;二来,若不叫朱厚熜登位之前,先吃一记下马威,恐怕日后亦不好管束。
眼下只能行缓兵之计,他于是道:“此事改或不改,并非老臣一人可定,殿下请先息怒,待老臣回宫请示太后,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朱厚熜闻言面色稍霁,对方毕竟是享誉大明的一代重臣,他亦不可能半分颜面都不留,只得沉声道:“一日,我只等一日。明日此时,我静候首辅大人佳音。”
杨廷和揖道:“老臣谢过殿下。”
一旁的毛澄见朱厚熜离开议事堂,才敢起身走过来,对杨廷和道:“首辅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杨廷和心中也在思量,他宦海沉浮多年,排在第一位的能耐,恐怕就是识人的本事。
朱厚熜这人,明显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眼下要是与他梗着脖子硬碰硬,肯定是不成的。
还得找个说客过来。
然而朱厚熜在湖广就藩,来京城的次数想必屈指可数,眼下这京城之中又有谁与他有说得上话的交情呢?
他想了想,对毛澄道:“锦衣卫消息最灵通,你去北镇抚司衙署问一下,问问殿下在京城有没有熟人或者好友。”
“这……管用么?”毛澄迟疑。
杨廷和叹了口气,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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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杨宅,院中树下。
霁华正在一旁研墨,她安安静静地垂头看着杨清笳提笔练字,一阵微风过,几片梧桐叶子飘了下来,落在了纸上。
杨清笳刚想抬手将叶子拿起来,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霁华放下墨锭,前去开门。
门口是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群差人。
霁华对于朝廷的人登门拜访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客气地问道:“请问这位大人有何事?”
为首那人道:“本官礼部尚书毛澄,此处可是杨状师府上?”
霁华一听对方是尚书,不敢怠慢,赶紧道:“我家小姐正好在家,大人里面请。”
毛澄跟着她进了院子,发现树下石桌旁正坐着一人。
这女子面色淡雅,意态温和。
霁华对她道:“小姐,这位是礼部尚书毛澄大人。”
杨清笳纳闷,堂堂礼部尚书,为何会找到自己?
“你就是杨清笳吧?”他开门见山地问。
杨清笳点点头:“正是在下,毛大人请里面详谈吧!”
她说着便要起身引毛澄进屋,然而对方似乎很是着急,略微不耐烦地道:“不必了,事态紧急,还请杨状师随本官去一趟京郊。”
京郊?杨清笳一愣:“不知所谓何事?”
毛澄道:“当朝首辅杨廷和大人有事邀你相商。”
杨清笳不由诧道:“毛大人可知缘由?”
毛澄不敢当众人面细说,对个女子也无甚耐心好言相劝,只冷淡道:“我也不知,但想必是要事,杨状师还是马上随我等动身吧。”
杨清笳想了想,道:“既如此,请毛大人容我回屋换身衣裳,然后咱们马上启程如何?”
毛澄点了点头。
杨清笳使了个眼色,霁华便会心地同她一起走回屋中。
一进屋,霁华便忍不住问:“小姐,你真的要和他们走吗?”
杨清笳点点头:“杨廷和一代权臣我们怠慢不得,何况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一个礼部尚书亲自过来请人。”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