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何刚的出现把我从困顿中解救出来,而如今徐大牧中肯的建议又让我眼前一亮,两年的夜工早已让我身心疲惫,加之噪杂的工作环境,真不知再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多久。对于大牧的建议,我最大的顾虑在于自己根本不会做按摩,对方怎么可能聘用一个没有经验的门外汉。结果,大牧的一番话又改变了我的想法。
“毕业式过后,你是要回国一段时间吧,正好可以在老中医那儿学上两个星期,先积累点儿经验。”大牧说。
“那么短的时间能学会啥?”我说。
“那就看你的悟性了。我明天就向店里打招呼,说等你回来就去面试。”
“我怎么觉得心里没底啊,这样能行吗?”
“你怎么唯唯诺诺的,还是个爷们儿不,我一开始就会吗,不也是一点点学的,当初在国内教我的师傅还是个盲人呢。”
大牧做事一贯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在决断力上,他的确比我技高一筹。既然有想法就该马上行动,更何况我还有个推波助澜的帮手。
翌日,徐大牧把我的情况告诉给店长,还吹嘘我的工作经验很丰富。能够有一个新人弥补空缺,而且还是老员工极力推荐的,店长自然很是乐意。
没过多久,我向加贺提交了辞呈。
“我还以为你能继续在这儿干下去呢。”她对此万分惊讶,眼神中充满了意外和失望。
“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如果考研顺利的话,接下来的校舍有可能还要迁回到所沢,由于通勤距离太远,这才考虑换份工作。”
“新工作找到了吗?”
“还没呢,想休养一段时间再作打算。”
欧风的人员向来流动性很大,少了我一个,很快还会有新人进来,加贺自然不会为人员的缺失而担心。最后,我和加贺商定,一直干到本月的月末为止。
2006年1月31日,星期二,这是我在欧风工作的最后一晚。越是到了最后,越是期盼快点逃离这里,与此同时,又感到念念不舍。也许是过了今晚,我可能再也不会踏入这个既让我熟悉又倍感陌生的歌舞伎町一番街。
最后一晚,我干的是跑外。
我推着满满一车垃圾,走出浴场的员工通道,穿过广场,直奔通往垃圾投放站的那条步行街。我用钥匙打开控制开关的小门,按动里面的红色按钮,卷帘门吱吱呀呀地升了上去。已经夜里三点多了,街上依然人影攒动。我见有人醉倒在路边,两个同伴各自靠坐一旁,嘴里取笑似地念念有词,不知在说着什么。投放站对面是派出所,门前一个浓妆艳抹、骨瘦如柴的金发女孩正蹲坐在那里,她穿着白色皮草大衣,黑色长靴包裹着纤细的腿。一个女警俯身站在她面前,正努力着试图拽起她,可女孩晃动着被抓的手臂,只想挣脱开。身形健壮的男警站在女孩身后,他低头俯视着她,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好像是在对她做着训导工作。女孩更像是寻求救助似的,依旧蹲坐在那里,只管哭喊,泪水弄花了她厚厚的眼影,顺着左颊留下一道深黑的泪痕。
我关好卷帘门,推着吱吱扭扭的空车往回走。空气十分清冷,只感脚上凉凉的,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赤脚穿着油腻的拖鞋。我对着冷冷的夜空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今夜繁星点点,在月光的映射下,依稀看到有浮云流动。
我喜欢仰望夜空的那种遥远,南天的星游走,似在滑翔,北天的星停驻,似在冥想。望着望着,我好像同它们一样置身于深邃的夜空中,明知遥不可及,却似近在咫尺。不知从深邃沉静的夜空那端遥望地球,会是怎样的感觉,也许只有我们的星球从来不曾安宁过,即使在漫长的夜里,仍会有人不眠不休地思虑和劳作着。天上的每个星体都有自身运行的轨迹,就像世间的芸芸众生,都有各自的定数。不知在浩瀚的宇宙里,深不可测的东西有这世间的多吗。
至今我还记得在欧风最后一晚的那种感觉,整宿我都好似在梦里游荡,而不是在打工。经过店里每一处角落,都有在梦里的感觉,恍恍惚惚,还有在天上翱翔的感觉,无比畅快。回忆往昔,炎热的盛夏,抵着热浪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行;阴郁的雨季,撑着孤零的伞在冷冷雨夜里游走;清晨,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影,风尘仆仆赶往学校;深夜,强睁困倦的双眼,披星戴月前往打工的地方。时光荏苒,往事如昨。
我要离开这里了,离开陪伴我两年的新宿,这种心情里既有欣喜,又有怀念。欣喜的是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的夜都,可以不再看那些令人抓狂的人间百态。怀念的是在我最窘迫的时候,这里接济了我,给我一份工作,让我可以靠它来富足生活,完成学业。还有这里的工友,没有和他们一起的风雨兼程,同舟共济,我应该不会走到现在。
再见了,最后的夜都市,再见了,我的新宿。我可能不会再回到这里,但我永远不会把你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