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很是得体,瑞宁世子上桌後就未曾提起沈约,众人还在琢磨著如何相待,已经忽视了他好一会儿,刚好找个由头与他亲近。自然也免不了再赞一番新科状元廖公子的温和谦让,文采斐然。瑞宁世子更是微笑点头,乐得看戏。
可惜他这番好心沈约却并不怎麽受用,爹那老狐狸要与廖家亲热,他可不是廖公子手里的面团。沈约这人表面上做足小丑模样,心气却是极傲的,哼哼哈哈半天後竟然自承才学不及,宁愿罚酒三杯也做不得诗。廖谨修面上无光,大是不愉,他两次给沈约铺台阶,前次为任家,今次为世子,没想到那小子总也不领情。当即冷笑道:“都说沈叔和云姨是不世出的人物,没想到安仁兄这般不给家门长脸,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言,只是借父余荫的二世祖?”
这话说得尖刻,场面一时有些冷,廖谨修一口一个沈叔安仁,自是扣紧了私人挑衅,而非朝臣相争,沈约知他激将,眼光一冷,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容可掬拱手称让,胖胖的娃娃脸上赘rquot;/gt;微抖,一副好声好气大阿福模样。
但还是透出了骨子里那点yquot;/gt;冷煞气。
廖谨修不以为然反以为辱,任晖这边也是一样的火气满t;,若放在从前,他定要好生修理廖谨修一番,借机让沈约大出风头,然而今时不比往日,是以才忍到现在,但此刻眼见沈约受辱,他终是按捺不住,沈声对身旁世子道:“可否借纸笔一用?”席中论身份他属第三,正坐在瑞宁世子下手,世子早想看这场热闹,笑吟吟地向跪坐身後的亲随一摆手,立即有纸笔奉上。任晖大笔一挥,随即抛出一张墨迹淋漓的六尺长宣。那亲随能跟世子出行,自是个机灵应变的,当即高声念道:
骥子跼且鸣,铁阵与云平。
汉家嫖姚将,驰突匈奴庭。
少年斗猛气,怒发为君征。
雄戟摩白日,长剑断流星。
早出飞狐塞,晚泊楼烦城。
虏骑四山合,胡尘千里惊。
嘶笳振地响,吹角沸天声。
左碎呼韩阵,右破休屠兵。
横行绝漠表,饮马瀚海清。
陇树枯无色,沙草不常青。
勒石燕然道,凯归长安亭。
县官知我健,四海谁不倾。
但使强胡灭,何须甲第成。
当令丈夫志,独为上古英。
此诗一出,满座皆惊,先前那些“夏月扬明辉”“泰岳山峰盛泽长”之辈不免落花流水,便是范希诚刚刚的“卑枝拂羽盖,修条摩苍天,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也差了好大一筹。太子连声赞道:“言壮而情骇,当真将军霸气!彦升文武双全,当真不愧才子之名!朝廷有此良臣,是我大应的福气啊。”有人领头,众人自是赞叹不迭,廖谨修虽小声批了句“不避危仄,有伤清雅之调”,诸人却都佯作未闻。瑞宁世子则是微笑颔首,颇为打趣地看著任晖,心道这明显是你行伍中作,你要帮沈约找场子,却搬出自己诗作,未免太假。
任晖鼻子哼哼,淡淡道:“此乃彦升初赴边关之时,安仁送别之诗,虽是幼年旧作,但彦升一时记不起其他,廖公子先前品评沈叔惊采绝豔,安仁家学渊源必有大才,此诗应该也当得起。”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投向沈约的不再是等著看笑话的眼神,而是充满不解和震惊的目光。今次大考虽消解了部分沈约的恶名,然而众人成见已久,总以为沈家父子联手科场舞弊,加之沈约高中後一直无甚亮眼表现,更是加深了这一印象。再看这诗,当真当得起陛下“锋发而韵流”的点评,何止锋发而韵流,其雄壮豪迈之处又岂是一般文人比得?较之今日诸诗,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言其高洁也。
而更有好事之人掐指一算,发现果如任晖之言,此诗便是沈约十二岁上所作。十二岁能写出这等诗来,这沈约莫不是个天才?
幸好老沈家已经有一位天才,所以众位公子的心理防线比较高。几位xquot;/gt;情较直接的,更是摇头晃脑、击掌而歌。沈约一声干笑,心中大窘,这明明是任晖出征後他写著玩的,哪里是什麽劳什子的送别之作?任晖从他书房里偷诗不算,居然还当著众人面抛了出去,这让他日後如何还有机会韬光养晦?
他一面欠扁地扼腕叹息,一面故作腼腆状,向太子那桌拱手致意。
反正这名嘛,总是要出的,早死早超生,前次科举没出够,那就继续出吧。
这麽想著,任晖得意的笑容也就不那麽可憎了。
但沈约虽然皮厚胃大,却也架不住众人酒杯和溢美之词的轮番轰炸,当敬完又回过两桌人时,他的脑子还撑得住,肚皮却快爆了,连道酒力不支,在美人儿的带领下上後舱找茅厕去也。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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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第九章、一钩新月试剑影,越莲湖暖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