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犒赏三军,星夜,篝火,与柔珂坐在角落喝了几口酒的棠辞一时诗兴大发,吟诵成章,被围在她周身的几个毛头小子听了去,军营里多的是勇猛之士却少有文采斐然之人,一传十十传百,棠辞的名声不胫而走,揣着本兵书指着看不懂读不通的字句向她求教的人不在少数。
她的自信与自尊,正一日日一点点地捡拾起来。
柔珂正吃着饭,头也不抬:“你让我去凉州城待着,那与我在信都有何差别?”
棠辞张嘴欲辩,柔珂夹了一块肉塞进她嘴里,淡然道:“你不必忧心我,我以往常游历四方,身子不娇贵。”
手里提着一坛酒的瞿烟掀开厚重的门帘,小夫妻喂食的情景映入眼中,满身风雪也未顾及拍去,作势将半只脚缩回去,意味深长地笑道:“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棠辞忙起身行礼:“瞿将军。”
柔珂轻轻看了瞿烟一眼,嘴角噙着不甚明了的笑意。
瞿烟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把酒坛搁在地上,自顾自地盘腿坐下,对棠辞的态度与起初比起来倒是好上不少,微微点头,指了指角落的木柜:“拿三个酒碗来。”
天寒,温酒暖身,且凉州城的香醪与信都的宫廷御酒乃至民间名酒略有区别,辛辣,冲劲儿大,酣饮一番极是痛快。
棠辞自依言去做,瞿烟倒也不闲着,眼睛盯着她的步伐,与柔珂互换眼神,会心一笑。
若不仔细看,只营帐内中心与角落间一个来回的距离,棠辞行走如常人,只是右腿微瘸,但已有极为显著的进益。
“这军营里头,论酒量我与你可谓棋逢敌手,近来西戎闹得很,夜里烽烟四起,我不便与你较量,这坛酒权当做你这几日走路走得不错,马也照顾得好的奖赏罢!”
瞿烟拍开酒坛的封泥,往大瓷碗里倒酒,三碗,分发三人。
棠辞觑着柔珂的神色,见她面上并无不愉之色才敢轻抿一口,向瞿烟笑道:“将军忒吝啬了些,西戎残部赔了夫人又折兵,您可是抢来不少牛羊马匹与好酒。眼下,区区一坛酒还得三人喝,竟是奖赏?”
柔珂素来酒量不济,至多半碗,棠辞借着饮酒的功夫,瞥了一眼瞿烟为柔珂倒的那晚酒,正好半碗。
瞿烟虽是女人,却甚为好爽,作风干练利落,一碗酒一股脑地灌进肚里,又紧赶着倒了第二碗,嗤笑一声:“不错不错!胆儿肥了不少,敢拿我开涮了——你在朝堂时日不短,怎会不知大大小小的战事都得呈报上去,战利品哪能都留着,能省则省!再者……”她颇有意味地看了柔珂一眼,笑意更深,“犒赏三军时你喝得酩酊大醉,我可是听说次日晚间郡主连营帐都不许你进去,我哪是吝啬,分明是为你着想!”
棠辞轻咳了几声,不说话,柔珂寻来一双干净的木筷,夹了一筷子野菜堵进瞿烟的嘴里,嗔怪道:“属你话多。”
瞿烟嚼着野菜啧啧道:“菜色一样,怎地你做给小棠吃的比做给我们吃的美味许多?厨艺倒是比前些年好不少。”
耿直有耿直的好处,却也有耿直的坏处,瞿烟一不留神说漏了嘴,还浑然未觉地吃菜饮酒,待她察觉时,抬眼便见棠辞眸色深沉,柔珂则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你二人是老相识?”
可那日在灶房为何装作素昧平生?
瞿烟看了眼柔珂,左右也瞒不过去,她喉间滚了滚,将食物压下去,大大方方地承认:“认识——”
话音未落,传信兵来报:“瞿将军!西戎来犯!”
又是不知死活的西戎残部,瞿烟百无聊赖地摆摆手:“令瞿安国率军剿灭……”猝然眸色微凝,瞿烟扭头向那传信兵急切问道,“西戎?!不是西戎残部?!”
传信兵面色如柴,声音微颤:“是西戎,并非西戎残部。”
棠辞这会儿也无意深究柔珂为何瞒她,眉头紧紧攒起。
自淳祐六年拉木克申在晋朝协助之下统一西戎各部归顺与晋后,晋朝与西戎两国交好友睦,听闻拉木克申死后破天荒地由他的大女儿继任汗位,曾派遣使臣到信都求朝廷颁赐宝印,内部萧墙之争尚未平定,这吉布楚和闹的是哪出?
信都。
春雨微湿,坟头青草蛰伏了一个冬天,破土而出,蓬勃生长,水嫩之色随着轻风摇曳摆动。
鞠梦白的墓碑前,陆禾已跪了一炷香的时辰。
大仇已报,然而米商之子惨死,无辜的米商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还无从伸冤。
黑白颠倒不分是非,与她脱不开干系。
先生九泉之下得知,应是扼腕叹息痛责己心的罢。
昨日双手拆了绷带与纱布,宜阳将府库里的祛疤药膏一股脑地全用在她身上,好歹光滑细腻如初,否则指不定宜阳还得将早已尸骨无存的胡来彦从地府里拽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身侧忽有倩影走近,陆禾抬头一看,讷讷道:“阿瑾?”
宜阳今日穿着朴素,倒像是有备而来,面上却也不气恼陆禾起了大早悄悄往这儿来的举动,正对着墓碑,双膝微弯就要跪下——
“阿瑾,先生一介白身,受不起的。”陆禾伸手将她拦住,摇摇头。
宜阳轻轻一笑:“你都在她面前唤我阿瑾了,我眼下自非以公主之身向她行礼。”
陆禾闻言微怔,宜阳跪姿倒是身为端正,双手伏地,叩了三记响头。
她二人如今宛若夫妻,坦诚相待,陆禾心中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