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了马鞭,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地上的几人也都累的浑身仿佛散架,瘫倒在地。
窦宪见了,默不作声地去找了水来,一一抛给几人,“苦了你们了,跟着我来这样的地方。”
地上的几人听他这样说,忙道,“将军言重。”“这一路行来,都未曾听过将军抱怨。比起将军,我们实在是太软了些。”
窦宪摇头道,“没有,你们都很不错。”
众人纷纷道,“哪里哪里,比起将军还差得远呢兽王,无限宠妃。”“将军实在不像京中的贵胄子弟呢。”
窦宪沉默地听着夸赞的话,忽然一阵疲倦袭上心头。
——不像京中的贵胄子弟么?
那不过是因为,眼前的这些他曾经都经历过啊。
多么遥远的记忆啊。
颍川郡。
记得当时去,还是先帝年间,永平十四年。
而如今已是新帝登基的第二个年头,离那时候,过去了整整四年。
当年去颍川郡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为了和想要得到的人共度一生,他义无反顾、奋不顾身地去往了叛军的发源地,去代替帝王镇压余下的乱民。
从京师出发时,他是踌躇满志的。但一路上历经种种苦难——士兵逃脱、碰上劫匪、沿途官员勒索,等等一切,慢慢消磨掉了他的雄心。
只是年少的心里,有一个信念是牢牢生着根的——去颍川郡。去争功,将来回帝京,请求赐婚。
于是咬着牙挨着、熬着,一路丝毫不叫苦地到达了那里。
却没料到那儿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人民都在哗变、太守与主簿被迫弃印脱逃、二皇子的死忠得知他带兵来到了这里,一波又一波地前来刺杀......
那阵子,每天都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又是没有任何经验地就去了险地,几次意外都陡然发生。却强撑着不能倒下,一边让人包扎着伤口,一边忍着剧痛继续安排人去镇压。
那时候,不管有多艰难,心里总还是有个期望的。
——盼望着此间事一了,就可以回到帝京,回到那个人的身边,永永远远地和她在一起。此后再也不用为父母的冷漠而难过,再也不用害怕独自一人的漫长黑夜。
可是......
他眼眶发热,极力逼退了眼中泪意,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给,世子。”窦顺端着一碗酪,走了过来。
窦宪愣住,下意识地问,“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窦顺顿了一下,道,“前几天在那家牧民那儿留宿的时候,偷偷问他们要了,藏下来的。”他不欲多说,催促道,“世子别问了,快吃吧。走了这样久了,也补补。”
窦宪狐疑地尝了一口。但神色马上就变了,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窦顺。
他被看的心头发虚,讷讷道,“世子怎么这么看着我...”
窦宪淡淡地问,“她呢?”
窦顺面色变了,但还是强撑着装傻,“什么?世子说的是谁啊?”
窦宪懒的同他打哑谜,开门见山道,“你去把她叫来。”
窦顺吓了一跳,忙解释,“请世子听我说......”
但窦宪不耐烦地转过了头,把那碗酪搁在了一边的石头上。
窦顺眼见他似乎生气了,心中惴惴的,也不敢再解释,讪讪地走了。过了一会儿,领了个身量较小的黑甲小兵来。
那小兵一见到窦宪,就跪了下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轮回的梦境。
窦宪看的叹息,“木香,你一向是最稳重的,怎么如今也学起了欺上瞒下?”
那小兵抬起头,果然是木香,一张秀丽的脸上黑乎乎的,满是风沙尘土的痕迹。她轻声道,“世子孤身在外,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伺候着,奴婢不放心。”
窦宪指着窦顺道,“不是有阿顺么?你担心什么?女孩子家的,一个人来这满是大老爷们的队伍里,你也敢?”见木香羞惭地低下了头,他叹了口气,道,“这样,你这几天就跟在我身边。等到了敦煌郡,我派人送你回去。”
木香听了,重重地摇头,“求世子别赶奴婢走!奴婢一定会小心隐藏身份,也会努力跟上队伍,不会给世子添麻烦的!”
窦宪碍于她为人不错,耐着性子道,“我不是怕麻烦。只是到了敦煌郡,那儿远比如今这沙漠更苦更乱。你虽是丫鬟,但也是从小在侯府里娇养大的,实在不必跟着我去吃那种苦。再说出门在外,我也并不是来享受的,实在不必有人伺候着。”
木香着了急,还待要说,忽然邓叠匆匆地跑了过来,禀道,“将军,前方吵吵嚷嚷的,似乎有别情!”
窦宪一惊,立刻拿起了佩剑,一跃而起。
不远处尘沙漫漫,竟是一队三百人左右的、身材粗壮、穿着左衽褐袄的披发异族牧民骂骂咧咧而来。而他们手边,又驱赶了不少牛羊。还有...束着发的右衽妇孺。
窦宪只看了一眼,就大概知道了事情轮廓。
——早就听说敦煌郡与匈奴相邻,加之太守庸碌无为,此地常被跨界而过的匈奴牧民侵扰。更有甚者,虏了妇孺,驱赶如牛羊奴隶。没想到他们来的第一天,就碰上了。
眼见那些异族牧民越走越近,窦宪所带士兵都又惊又怒,惊痛于国中子民竟遭这种对待。不等窦宪下令,就纷纷喝骂,“此地是大汉疆土,你们竟敢越界,还驱赶我朝子民?!”
那几百个匈奴牧民闻言并不惊恐,反而大笑,“是汉朝疆土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