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霭沉沉,沪上的初冬总是带着一抹恹恹的病色,有风刮进窗缝,邱母瑟缩一下脖子低咒着哪来的阴风,起身就去拉严窗户。退到19电量的手机噔噔两声,邱正扬艰难地拧过脖颈,看见微亮的屏幕上横亘着一排消息,他心中一惊,用幸存的左手拐着肘子去捞手机。邱母回身看见,骂他都这样了还要玩手机。邱正扬默默地吐出“工作”二字,邱母才发慈悲替他拿起手机。
邱母无疑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那波的,向学校告了半天假,却是恰逢学生会考在即,缺谁也缺不得班主任。她在回校上课和留院照护的两难天平中摇摆,最后硬是把自己感动了,坐在床沿边上,眼角带泪凝望儿子石膏断手,说:“扬扬啊,妈陪你一晚,明天实在要回学校了,我请你二奶奶家的三闺女,你那三姨来陪你。”邱正扬悚然:“我就是手不灵活,其他很好,不需要麻烦三姨。”邱母和他拉扯,两不让步,她又气得神色黯然,说:“是不是怕你三姨撞上那个女人?你敢叫她来,我肯定把她骂得狗血喷头!”
邱正扬扫了眼手机屏幕,对上面的“晚饭烧什么菜”、“我想吃番茄炖牛腩”、“是不是太费时间了那换一个”、“还是炒牛柳吧你觉得呢阿扬”、“在忙?那等会儿回我”一串消息发怔,眼底隐约湿润肿胀。他知道每次穆沅点菜都这样,先把想吃的点一遍,又逐一推翻,回头来问他。邱母见他低头不语,更是火气暴涨:“扬扬妈做人这么久看人总比你准得呀,你脑子拎拎清爽,你爸老早说了,你晚结婚可以,你跟不三不四的女人搭不清,敲断你狗腿!”
邱正扬忽的抬起头,神情严肃地问:“我可以不结婚吗?”
“你……”邱母脸上闪过一丝的悸痛,摇摇头,“不结婚你喝西北风去,哪能脑子这么简单的呀。”
邱正扬说:“我不是随便说说,妈。”
邱母有时候想是不是北京的黄沙天把儿子吹傻了,脑袋里全是沙:“好了不许瞎讲了,妈给你下楼买晚饭。”于是她拎起钱包走出了病房。邱正扬逮到机会,低头一指一戳地敲键盘,回复:“今晚加班,不来了,记得点外卖,学长。”刚发完,他又后悔了,这么蹩脚的谎言当穆沅看不穿么,他瞒得过今夜,明天呢,后天呢,大大后天呢?手又不会三天长好,迟早还是要说。于是他重新敲键盘:“手骨折了,在医院住几天,记得点外卖,学长。”
“呵。”
耳边好像有人在嗤笑。邱正扬猛地抬头,病房里只有他一人,可那声“呵”好像穆沅的口气,他最会这种漫不经心的嗤笑,淡淡的,嘴角都纠察不到弧度,却是能直击人心的情绪。代表他轻蔑、讽刺、嘲笑、漠不关心的态度。邱正扬心想,自己原来这么了解穆沅的情绪,不过仅限于负面的。
邱母拎着一大袋食物回来了,她说接到学校电话催她回去坐班晚自习,很多学生都有习题攒着问她,不回不行。她叮嘱邱正扬今夜上厕所别磕着碰着,明天三姨就会来了。她走后,邱正扬伏在翻板上拿勺子舀饭,吃一口掉三粒,喝汤,舀一勺洒一滩,都怪勺太小。
“要不要我喂你?”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邱正扬吃惊地抬眸,只见门口站着一人,穿着素净的白衬衫,披着淡青色的针织开衫,黑发柔顺地贴着前额,好像刚出社会的小年轻。小年轻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凝望着他,又说:“汤都洒了,还看我干什么。”“啊?”邱正扬一抖,汤真洒了他一身,胸口的衣襟散发着蛋汤的香气。
“这么快风水轮流转了,阿扬。”穆沅快步走近,搁下袋子随手扯了几张纸巾替他擦拭,他覆在他身前,低垂的发丝蹭着他的眼角,痒痒的,身上的冷香水混进饭菜香中,邱正扬像是被挑动了某根神经,忍不住抬起左手,扣住穆沅的下巴,费劲地挺起背来,用力地吻在穆沅的唇上。
分开半天的相思足以令他温存穆沅的味道,略过中间的威胁、菜刀、警察、手术,这一天还不算太慢。穆沅轻轻地抵在他胸前,放任他非礼自己,即便交换过来的口水全是蛋汤味,他甘之如饴。
“唔……”穆沅咬了一口邱正扬的舌头,逼他退出去,两个人皆是气喘吁吁,“手断了还能发情,阿扬很厉害啊。”他掐了一把邱正扬的面颊,“别动了,挂钩都叫了。”断臂杨过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小龙女,胸口波涛起伏,他说:“学长我……我……”
穆沅眼意有所指地一瞥,不语,替他擦完衣襟后端起饭盒喂他,“你发今晚加班的时候我就在门口,我想自己的男朋友偶像剧看得挺多。”邱正扬心虚地垂眼,又听得他说:“看你不回我消息,我就打电话去问公司是不是扣你加班了,结果副经理说你进医院了,我才知道你还有感情纠纷。”最后四字他咬得最重,邱正扬赶紧解释:“都是误会,学长,我和师姐从来没有过,真的,真的。”
穆沅往他嘴里塞饭,说:“我以为自己的心怀很宽广,其实都是假的,假的。”他学邱正扬说话,茶褐色珠子飞过一丝挫败,这是邱正扬前所未见的,“我很小气的,阿扬。”
“我不会再叫师姐住我那里了,我会联系她的。”邱正扬一把握住穆沅的手腕,“学长,我们一起住吧。”
穆沅一怔,随即笑了,眉眼婉转,“阿扬,你妈叫你脑子不要这么简单,你忘了?”原来他连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