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巾里包着巴掌大的冰块,穆知然的冰例早些时日已全送去给了赵从龙,军中还有人能得天子赐冰的,也只有燕麟晗了。念及此,穆知然微微笑了起来,燕麟晗其实心思也细,只是不知用在何处罢了。
“多谢燕侯,”穆知然用手巾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而后又道,“范阳城如何?”
“快成鬼城了,史朝义早就黔驴技穷。”如今形势早已明朗,范阳城已是苍云军囊中之物,燕麟晗顿了一下,又道,“帅印我该还给你了。”
穆知然瞥了一眼燕麟晗,见对方说得真诚,他摆了摆手:“不急,再过一月还也可。等史朝义投降,这一功你七我三,如何?”
“啊?”燕麟晗耸眉,心道穆知然这是在做买卖不成,又见穆知然嘴角微翘,眼中带着戏谑之色,燕麟晗这才清楚穆知然是在与他逗趣。从不知穆知然也有这般任性时候,燕麟晗觉得自穆知然病后,这人倒显得真实了许多。
穆知然将手巾还给燕麟晗,忽收起了调笑神色:“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燕侯照我说得办为好。”
燕麟晗不解穆知然之意,穆知然语气不容辩驳,燕麟晗还是应了下来。
一转眼又过了半月,范阳城更显萧索,原还有叛军出城挑衅,见苍云军不理,数次后,叛军已无力气折腾,索性又守城不出。可叛军也知,范阳城被攻破,也不过是时日问题。
然恰在此时,一道自长安城发来的圣旨,让范阳城又有了喘息之机。
穆知然跪在地上,双手接过颐指气使的宦官递来的圣旨,那名宦官神气十足,自进入军营中的一刻起,就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穆知然心性沉敛,倒也忍得下来,而燕麟晗等人却不是与穆知然那样好颜色,见传至宦官吹鼻瞪眼,燕麟晗也厉色相对。
“燕侯,恕老奴多嘴,老奴是替圣人传旨,您瞪我就是瞪圣人,这可是大不敬之罪。”那宦官肥头大耳,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着实一副滑稽模样,偏偏他说话尖声细嗓,扭捏作态,瞧着让人作呕。
这宦官瞧着不顺眼,说话也不顺耳,燕麟晗咬牙,刚要站起身来,却听得穆知然一声喝道:“燕麟晗,你想抗旨不成?”
燕麟晗敛眉,心道自己若在此时与这宦官翻脸,倒霉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穆知然及一干苍云军。
燕麟晗心中不忿,却忍住怒意,向那宦官抱拳:“本侯鲁莽,公公莫怪。”
见堂堂定国侯向自己行礼道歉,那宦官愈发自得。他今日一是来传旨,二是来接替穆知然坐镇军中,燕麟晗区区副帅,他自然不放在眼中。
“还是穆帅会承人情,懂得进退,”宦官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又道,“可惜啊,人太圆滑也不好,猜度人心之人,是大忌讳,穆帅莫学那冉泽清,妄图揣测圣意,落得官途尽毁,性命堪忧。”
忽听得这一句,穆知然未沉住心绪,他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寒芒顿显,慑得那宦官不由得后退一步。那眼神在穆知然眼中转瞬即逝,穆知然重新垂下头来,拱手将帅印奉给宦官:“多谢公公提点。”穆知然话中再无半点温度,原来冉泽清真的出事了!
宦官仍有些忌惮穆知然,他对身边的神策军使了眼色,那神策军上前将帅印拿过递给宦官,直到捧着帅印,宦官才松了一口气来。
似也觉得再与这群人做口舌之争无趣,宦官悻悻拂袖:“明日就请穆帅与燕侯回京!”言罢气腾腾转身就走。
待那宦官走远,穆知然将圣旨丢在地上,颓然苦笑,他还未救下燕麟晗,却连冉泽清也要丢了性命吗?
天子心思,他何曾揣测得来?若真能什么都算计得到,冉泽清又怎会锒铛入狱,燕麟晗又怎会为天子所忌?自己也何必……落得里外不是人?
暑气将息,秋风渐来,范阳城外官道上,几骑快马绝尘而去。他们身后,军营里玄色大纛落下,换成了暗紫神策军旗。
☆、立秋
初春离都,荠麦青青,初秋归来,禾熟离离。
时值立秋,烈空炙阳仍不肯收了气势,一路行来,汗流浃背。穆知然与燕麟晗甫一入城,便有一队神策军前来相迎。苍云军素与神策军不睦,燕麟晗登时拉长脸来,穆知然见燕麟晗神色,也不做劝。自那一日天子忽然传来圣旨,诸人心里皆憋着一口闷气,燕麟晗一路闷头不言,穆知然皆看在眼中。他亦知晓,如今的燕麟晗已学会隐忍,定不会在长安城门口与神策军言语冲突。
果如穆知然所料,直至神策军至跟前,燕麟晗只是拿眼瞪着那一队神策军便罢了。那神策军统领似是惧惮燕麟晗目光,畏葸不前,若非穆知然下马拱手,神策军统领仍愣在原地。
“有劳将军前来相迎,穆知然叩谢天恩。”穆知然先向那神策军统领做了长揖,而后朝着大明宫方向双膝跪地,遥向皇都内天子谢恩。
燕麟晗等人亦虽穆知然将一套礼数做得滴水不漏。穆知然曾在路上与燕麟晗说道,一入长安城内,切不可意气用事,处处需小心谨慎,莫教人捏住把柄。燕麟晗亦收了气势,听进穆知然之言。
神策军统领按朝臣礼节回了礼,而后其身后神策军分为两股十人小队,分别送燕麟晗与穆知然回府。历来天子迎接功臣从不会只派二十人御前神策军来迎,更遑论亲送大臣回府。穆知然与燕麟晗分别时,特意望向燕麟晗,见燕麟晗向其点头,穆知然倏然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