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自己做决定,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山田恍惚地想像今后的自己。他杀死君岛之后,如果逃不过警察的追缉,他就会去坐牢,大概必须服刑十年吧。出狱的时候,他已经几岁了呢?山田不愿想像。到时候,上了年纪的他所剩下的,只有坐过牢的前科,以及不会被任何人称许慰劳、豪迈虚掷的十年。
蓦地,一道曙光射入他沉郁的心中。山田跑向地下铁的车站,跳上电车——还有良太,他还有良太。
山田搭了十分钟左右的电车,在离医院最近的车站下车。他仰望着巍然耸立的白色建筑物。要杀君岛很简单,但是他杀人的事若被发现而去坐牢,那谁来照顾良太?美铃已经被强制遣返中国,这样一来,谁来照顾那个和自己一样孑然一身、倒楣透顶的男人?所以,他不能去杀君岛,不能铤而走险,不能留下那个可怜的男人孤伶伶一个人。
山田来到良太病房前的时候,听到说话声从门内传来。他以为是护士,所以没有敲门就进去病房,但病房里是一名年近五十、身材枯瘦的中年妇人。她将夹杂白发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身上穿着起毛球的水蓝色毛衣,瘦得有如皮包骨,眼角长满皱纹。
妇人和山田的目光对上,便从椅子站起来,仿佛要蜷起身子似地向山田行礼致意。山田也随即点头回礼。
「……初次见面,请问你是哪位?」
妇人畏怯地问,山田心中暗道「我才想问你是什么人咧」,不过还是回答妇人的疑问:「我是他的朋友。」
「不好意思,还麻烦你来看他。我是良太的母亲。」
山田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这个妇人和丈夫共谋,为了诈领保险金而杀害良太同学的父亲。他们夫妻俩应该是一起去坐牢,现在却出现在山田眼前,大概是因刑期服满而被释放了吧。良太曾经说过,即使他的父母从牢里出来,他也不想再见他们、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妇人拿来被放在病房角落的折叠椅,殷勤地摆好后对山田说:「请坐。」因为一直站着说话也不太妥当,于是山田说声「谢谢」之后坐在折叠椅上。
「小良,你朋友来看你啰,真是太好了。」
妇人仿佛在哄小孩般说着,但是良太没有回应,只有人工呼吸器规律的「呼咻」声一再响起。一滴泪冷不防落在床单上,妇人从布袋中拿出手帕,按住眼角。
「……啊,不好意思。」
妇人吸一下鼻子。
「我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和这孩子见面。听人家说了这孩子的近况,才匆匆忙忙赶过来,没想到竟然看见他变成这样……」
山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名曾经杀人谋财的妇人。人不会这么轻易改变,世界上多得是字典里没有「反省」两字的人。这个女人也有可能趁着儿子失去意识时帮他投保,再以此诈领保险金。
妇人叹一口气说:「不过,如果现在不是这种情况,他大概也不肯见我吧……因为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妇人轻轻触碰良太唯一没有被绷带包起来的指尖。她的手指贴满ok绷,到处有着红色的伤口。注意到山田的目光,妇人苦笑着握住指尖。
「我的手很难看吧?因为我在做清洗东西的工作,所以两手都是伤口……」
「啊,你别在意。」
山田怕自己的目光太露骨,于是看向窗户。窗外响起寒风干燥的吹拂声。
「……我必须努力。」
妇人仿佛在说服自己一样喃喃说道。
「我必须更努力一点才行。这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他的亲人只剩下我一人,只剩下我这个母亲……」
妇人用布满红色伤口的手指再次触碰儿子,凝视着那张没有任何反应的脸。
「对不对,小良?等你好起来之后,我们去迪士尼乐园玩吧?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要去吗?不过,你应该不想跟妈妈去吧,毕竟你都二十二岁了。」
山田从椅子上站起身,妇人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