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猴脸男人也来了,阴沉沉望了他一眼,竹枝儿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笑道:“大叔您早。”拈了个肉包子跑路。
依稀听到马一平说:“其实你偶尔的眼神有些许谢秋池的味道。”
但是走远了听不分明。
竹枝儿一路上都在想着“谢秋池”这个名字,遇到人顺口去问,然而对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神色古怪地望着他。
相熟的颜寂的属下劝告他:“你不要探听这个人的事了……若是让主人听见了,你未必能留个全尸。”
竹枝儿应了,回头又找人问“你知道谢秋池是谁么”,就这样一路问着回到了他的房间。
清平这时已经起来收拾干净了,望着窗边出神,日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分外俊秀皎洁。
想起同屋的清平原先似乎也是跑江湖的人,竹枝儿弄出点声响,让清平注意到他。“清平,你……”
他的话被清平打断了:“我不叫清平。”
清平原先自然不叫清平,就像竹枝儿从前也有自己的名字一样。不过这种东西谁在乎呢,在这片地界,主人喊你什么你便是什么,原来是谁,叫什么名字,谁理会?
于是竹枝儿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说下去:“你知道谢秋池是谁么?”
“谢大侠侠名之盛,江湖上谁人不知?十六岁败剑宗于青城山下,孤身入血城手刃血魔石弥,破魔教重围救出江州大侠一家老小,而今沉寂三年重出江湖,年纪轻轻已然难逢敌手,但是不骄不躁,行事有上古君子遗风,”清平终于正眼看了竹枝儿,脸上挂着有几分锋利又冰冷的笑意,“谢大侠的名字岂是你这种人能喊的?!”
倒是……非常厉害的样子呢。
竹枝儿想了想,又问:“那这位大侠可与主人相识?”
清平神情看着像是吃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他扭过头去,再也不理竹枝儿。
再没人满足竹枝儿的好奇心,竹枝儿只好把这事放到脑后去了。
正是春日尚早的时节,雁柱谷染上了一层层绿意,浅葱,竹青,青碧,渐次晕染下去,一片待发的融融生气。谷里的杏花已经开了一阵,有着胭脂沾水的色泽,有些开老了,呈现出苍白的颜色来,早春料峭的风经过花枝,几片花瓣便颤巍巍落了下来。前边开了一阵菜花,李树也长了零星的花苞,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在静静绽放着。
竹枝儿到处流浪,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景色,自然时常出去玩。他今天走了很远,从正午瞎逛到日暮,直到前边已经只有一些古怪的大树与无名的野草他才停下来要回去。他听人说这雁柱谷出入谷之地都被主人布下了极其厉害的阵法,擅自出入者,没有一个不是死状极惨的。
竹枝儿觉得这儿生活还十分惬意,他不想死。于是他回去了。
归去又花了一些时间,纵使路上他摘了些野菜野花树叶子果腹,但现下他还是感到困乏和饥饿。只能待会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剩的。
打着这个念头要往厨房方向走的时候,竹枝儿听到一阵琴声远远传来。调子很高,而乐声尖锐,凄楚急切如西风过断崖,急雨打枯桐。有知了泣月,衰草肆野,落木萧萧,满是深秋的肃杀之意;又有猿啸载途,梦渚草长,重山无路,闻之仿若孤舟渡水,回首唯剩一片烟水茫茫,怅然不胜。
他循声上了小孤峰。
众人虽居住生活都在雁柱谷,可主人却是住在雁柱谷旁的山上。山不高,却异常陡峭,峰势险峻,名为小孤峰。
竹枝儿哼哼唧唧爬上了小孤峰,在顶上,到了弹琴的人。
白衣墨发,长发垂下来,用红色的绸带草草地束着,依然有几缕发丝散落在外,被山风一吹,拂过苍白的面容。他坐在那里弹琴,有不十分强烈的山风,一阵一阵,把顶上粉白的杏花吹落。
色泽浅淡的花瓣落到他的长发落入他的衣襟,他浑然不觉,依旧在拨弦。
仿佛,这世上只有琴,和自己,和山上的月。
竹枝儿从来不是风雅之人,他甚至分辨不出他的主人弹的是琴还是筝,但是他依然觉得非常好听。
他回想起了许多东西,比如一片荒凉茫茫衰草的原野,比如披风戴雪的断桥,比如无边烟波里的竹筏,比如断崖旁的枯风,比如失路的鸿雁,比如无声的漫长的暗夜里的一轮孤月。
那是一种……寂寞到要疯狂却强自压抑着的心情。
他未曾预料到会见到这样的主人。
他印象中的主人应该是在红烛摇曳灯火昏黄满是淫靡的香气的华丽屋子里,被两个美貌少年簇拥左右,他一手握着酒,一手抚摸着少年的身体或者发丝,声音低沉语调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他偶尔会笑,纵然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依然是美极了。他生得太好看,那是分明一张含着无限情`色的脸,但是仿佛永远带着距离,让人不敢再往上面多想一步。
他印象中的主人偶尔会弹起一些轻薄的调子,身边有芙蓉帐,有葡萄美酒,有美人。
而不是在月下,在无人的峰顶,一个人伴着山风弹着凄楚急切的不知名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