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不容易等到的唯一一场梦中,他紧紧抱着愁眉不展的孩子,用力地吻他,希望他变得和以前一样快乐,希望他能感到一丝丝安全,“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
但不管怎么吻,怎么拥抱,梦中的扎利恩也不肯回答,唯独紧扣着哥哥宽厚的肩膀,和他在泥地里滚着,虽然从头至尾强忍着不哭,但大草原上一直在下倾盘大雨,不仅冰寒刺骨,还将他们两人打得异常狼狈。那便是五年中唯一的一次爱抚,那雨下了整整两天,克里冈也把他搂在怀里两天,就算在梦中苏醒、在梦中沉睡,也没有分开过。醒来后,扎利恩才发现自己真的在深眠中度过了两天两夜。
很久以后,当他也从湖面上看到自己的满头银发时,他总能想起这个凄凉的梦。
而在四处游走的坎娜也终于找到了接近理想的岩洞,决定就是这个地点后,她孜孜不倦地在里面涂涂写写,很久以前,喀戎教给她的东西她都记得,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些宝贵的知识是用自己的永世的孤独换来的,她不可能丢,她就只剩下这些了,现在到了用上的时候。
离开喀戎那天,她顶上了一头银发,偷了一张卷轴,之后颠沛流离二十年,过的也是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生活,她知道那种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当扎利恩明确告诉她,最后还是决定要验证冰火共生时,她无法指责。
对有些人来说,活着等待翻身之日永远比死了强,只要能留一口气,什么罪都愿意受;但对有些人来说,在暗无天日的荆棘丛中永生,倒不如死亡和解脱来得痛快——扎利恩是后者,克里冈是前者。
她其实能猜到将一切摊在灭世者面前时,他会是什么反应,她也这样告诉过扎利恩,但扎利恩似乎还存有一丝侥幸,他相信只要灭世者了解自己的决心,会同意的。
……会同意的……
坎娜只有苦笑。
“他不会同意的,大概,你就算要他死,都不会同意的。”
“那我们就做个了断。”
扎利恩淡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坎娜有些惊讶,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这孩子对灭世者的感情。
她曾经努力过,试图通过循循善诱将扎利恩从这份‘爱慕’中走出来,她一直相信自己的口才,也自认为了解这孩子的秉性,觉得进展不会太难。但她发现自己错了,展现在眼前的——扎利恩自己都开始自觉了的事实让她进退维谷:那生来就被关在象牙塔里的孩子,那生来就□□控之线团团围住的孩子,早就离不开囚禁自己的恶人了,不存在什么平和将他‘扯出来’的可能。
就像一夜盛开的花,其实早已经扎根,并经过了漫长的生长岁月,只不过发现得太迟,不代表它以前不在那儿。
扎利恩的爱到底是自发的,还是被设计的,都不重要了。时至今日,坎娜也不能对他这份感情有任何指责,因为它已经有血有肉,变成了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东西,和其他人能感受到的爱没有丝毫差别——甚至比其他人的更强烈、更纯粹、更简单。
坎娜知道灭世者为什么怕了,因为扎利恩就是一块剔透无瑕的冰,他不懂如何耍心机,也不懂说好听的话,任何踌躇不前都会在美丽的冰山中结成一块会长大的阴影,直至将其摧毁。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他为自认为值得的人、值得的事所能做出的牺牲和付出,是其他人根本不敢想的。
想必就连灭世者都想不到吧,他那无法克制的黑□□望到底在这个孩子身上留下了什么。而这花儿是结出果实,还是被连根拔除,其实也只在灭世者的一念之间罢了。
“……亲爱的,你知道这没有回头路。”
“打从你告诉我古代冰为什么会攻击克里冈以后,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但除那之外,我所告诉你的一切都只是猜测。”
“可是听上去非常有说服力嘛。”
“任何人听到自己想听的话,都会觉得有说服力的,孩子。”
扎利恩看着照顾了自己那么久的老人,没有思考很久:“夫人,如果你所说的都是错的,那我和克里冈也不过会回到最初的状态而已,看起来很近,其实比谁都远,那样的生活我根本回不去了,所以无所谓。但如果你所说的都是对的……都是真的……那我绝不能容忍那些凶手这般对待我的家族。他们已经夺走了我的母亲,我的二哥,我的弟弟……他们别想夺走克里冈。”
“若是灭世者自己拒绝了呢?”
“那就是……那就是我俩的事了,我谁也不怪。”
“谁也不怪?”
点点头:“谁也不怪。”
其实处理好一切事宜,根本用不了五年,扎利恩只是想在绿意盎然的森林中再坐坐,想想小时候母亲将这片土地展示给他看的时候,他是多么激动地决定以后就生活在这里。再怎么说,他也打理了三百多年,这里的每一个居民都知道他的名号,当他经过的时候,头顶的树叶还会轻轻颤动,表示欢迎。
……很快就回来了,我一定能回来的。
别怕,过了这个坎,就是新的开始。
半人马将一切都准备齐全后,扎利恩前去邀请克里冈,这也是他第一次把小火怪刻妮莉厄抱了起来。他不知道哥哥用什么办法遏住了末路之火,但看不到那位雌兽的脸、听不到那位雌兽的声音,他稍微舒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