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琴川再守些日子,小心欧阳少恭此人。”既然梦境与现实近乎重合,欧阳少恭或可对屠苏有所图谋,就尽早提防。
紫胤缓缓握紧手中剑,琉璃色的双瞳中光华流转。
自己的徒弟,断不能如梦中般拱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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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下了隔音术……
修仙者耳聪目明,除非遇到特定法术,百尺内声音皆清晰入耳,屠苏亦然。
他凝神听了一会,却只闻树枝折断的轻声,顿了顿,便摇摇头继续专心扫雪。师尊不愿告知自己,自然有他的道理。该让自己知道的,他亦绝不会隐瞒。
屠苏并未意识到,他有多依赖师尊。
自来到这个院子,他从未开口询问,师尊说什么,他便听什么,丝毫不在意被困入了个比天墉城更小的笼子。似乎只要师尊在身边,便再未有危险能越过他的感知。
既然师尊要自己留下来,那就留下。既然师尊无心解释,便不需再问。
然而,他不问,心思却一直盘旋着。
“为什么不回天墉城?”
这话一直哽在喉咙,牵扯出无数深意:不回天墉城,就是不归门派。
就是师尊不愿带自己回去给同门一个交代。
哪怕那错不是自己犯下的,作为一派长老的师尊亦不该如此偏袒。除非,门派要放弃自己,或者说,师尊要……思至此处,心头血已犹如冰封。屠苏不愿,亦不敢再想下去,然而——潜意识里早已种下不安。这种不安,如藤蔓交错缠绕,难以挣脱。
他一日日将自己沉浸在剑诀里,力求内心像表情一样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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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啊啊啊……呜呜——”
冷月如钩,一阵非人的惨叫划破寂静的冬夜,在光秃秃的树林里回荡。
屠苏跌跌撞撞,半昏半醒地游走在林木之间。许是前几日受师尊清气影响,煞气并未恰于朔月发作,掉以轻心,这次便来势汹汹,令人毫无防备。
屠苏弯腰,额头抵住树**,再狠狠咬上手臂,借以咽回抑制不住的吼声。尖利犬齿陷入粗糙的布料,很快穿透厚钝的表面,刺进柔软的皮肤。血液染湿外衣,又顺着凹凸不平的树**缓缓流下。
真不想让师尊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屠苏知道,最后几日是师尊闭关恢复的关键,故而方才刚一觉出煞气蠢蠢欲动,他便迅速出了小院,以防如过去惊扰师尊闭关——可再这样下去,惊动师尊已是在所难免——屠苏心下暗恨自己修为不济,精神一松,却教煞气钻了空子,眼前顿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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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紫胤感应着气息,终于在一棵**枯的枫树下找到神情恍惚的徒弟。
“屠苏?醒醒。”紫胤从冰凉的地上支起他瘫软的身躯,心中不忍。若非方才的吼声如此痛苦,恐怕自己要到天明彻底收功才能注意到。
观屠苏神情,似是被煞气影响入了幻境。若幻境不解,则神志难返。
紫胤缓缓渡过清气,一边唤着他的名讳。他却毫无反应,反而有黑气缠身深陷幻境之兆。
紫胤心沉下一半,若是不知屠苏心魔,由此产生的幻境亦无所解。
……要破开幻境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强行唤魂过于危险,再加上煞气……
紫胤维持清气的流转,缓缓化解着从屠苏身体里逸出的煞气,一遍遍于他耳边轻声道:“为师在这里,屠苏,回来。”
“师,尊?”怀里的屠苏微微动了动唇,随即眼睛猛地睁大。紫胤心一提,抱着屠苏的手臂紧了紧,他盯着屠苏的双眼,里面却依旧没有半分神采。
“师尊。”屠苏突然笑起来,话语也流畅许多,“我有师尊了!”
除了眼神依旧灰暗没有焦距,这一张脸霎时生动起来,甚至那点朱砂也愈加鲜活,衬的青年比平时多添了几分明丽色彩。这笑并非沉静的微笑,而是更加开怀的,露出半颗虎牙的天真笑容,混杂着少年人才有的憧憬之色。
紫胤心下苦涩,虽是幻境所致,这样仿若回到年少的屠苏,如此愉悦的模样,他一次亦未见过。
青年又伸出手,就像个真的小孩子那样,朝大人索要温暖:“师尊。”
“嗯。”紫胤终于有了些回应。
哪怕他知道,现在的屠苏伸出手,恐怕是朝着幻境中的自己。
他握住屠苏伸来的冰凉双手,运转灵力聚起温度:“屠苏,为师在这里。”
屠苏却颤抖一下,笑还没收回去,便有泪滴顺着眼角,隐于鬓边黑发中,哽咽道:“你们,都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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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头埋在师尊的怀里,颇有些不知所措。
初时,他只觉身处一片黑暗,便摸摸索索一直往前走。黑暗中并非一片寂静,那些屠苏想听的,不想听的,杂乱地汇入耳中,如同魍魉低语,引他沉沦。
直到,听见师尊的唤声。
耳边嗡嗡不休的低语渐渐被师尊一声声呼唤压过、消失,眼前笼罩的黑暗便如雾气消散。
他似乎沉入了一片碧色的湖泊。
这双光华流转的琉璃色眼瞳,唯一倒映了自己的身影,里面流淌着不同于平日的温柔。
这……莫不是另一个幻境?
他看着“自己”伸出双手,亦感觉到眼泪流过眼角的皮肤,却独独没想到师尊会真的回应他。手被紧握住,渐有暖意顺着经脉流过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