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蘑菇来说,妖丹离体的痛苦远远没有结束。这是一个短暂,却也漫长的过程。以旁人看来,金针菇帮他取出妖丹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但身处刀山火海的蘑菇却如同度秒如年。他的神智被疼痛打散,又在即将晕过去可以暂时解脱时,被疼痛重新拉回来。
蘑菇耳中轰鸣,他觉得自己在尖叫,在哭喊,却什么都听不到。努力睁开双眼,也觉得被一层血膜遮住了视线,只能看到一直站在他床头的金针菇模糊的身影。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痛苦终于在妖丹离体的瞬间达到顶峰。脑中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他在失去意识的片刻,心里只有解脱。他想:终于可以变成人了啊,就算经历了这粉身碎骨的痛,最后可以变成人同温亗在一起,就算是上天给他的最大的恩赐了。
这一回,蘑菇很明白他是在梦中。因而清醒地旁观了二百年前,在温亗身死于阳寿五十三岁后的自己。
初次知道他以为的梦不是梦的时候,蘑菇就猜到,一个只能在夜间化形的妖,和一个阳寿有数的人相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但眼睁睁的看到,才又刻骨地体会出,那究竟是怎样的肝肠寸断:榻上的人已经病容枯槁,守在榻边的人却还如同刚及冠的少年,再对比两人眼中别无二致的缠绵爱意,是让人温亗死前,眼里俱是冰冷,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他跪在面色苍白的人的床前无声而剧烈地哭,温亗却始终面色不改,在最后时刻拂开了他握上来的手,嗓音虚弱却坚定地说:“这三十多年来,不过是一场错误。人妖殊途,我也从未真心实意地爱过你,你……走吧,回落霞山去,三十七年对你来说不过须臾,只当……是场梦罢了。”
他每说出一个违心的字,蘑菇心中便如同被一柄利剑刺中,话音落下,那颗心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了。他的眼泪不住地掉:“温亗,你听我说,别走,求求你别走,我爱你,我爱你啊……呜……”
刚刚那番话已是温亗的极限,但连他自己都没法说服,蘑菇怎么会信呢。可他的力气已经难以支撑睁眼的动作,再也想不出其他能让蘑菇好好活下去,独自活下去的说辞。
蘑菇已经存了温亗一去,他自毁原身一起走的死志,却见一滴泪缓缓从温亗眼角滑出落入耳鬓,他终于肯轻轻握住自己伸过去的手,转头用尽十二分力气说:“对,这一世我是爱过你,但是我倦了,不愿再与你纠缠,下一世……想找个不同的人过过看。”他闭了闭眼,积攒了些力气,最后说:“此情便了断在此生,黄泉路上,你别来找我……”
他攥紧蘑菇的手嘶声道:“答应我!”
蘑菇终于哭出声来,连夜守在温亗病榻边的提心吊胆在此刻尽数宣泄而出,他把头埋进温亗冷冰冰的胸膛,恸哭着说:“答应你,我答应你……”
温亗听他这样说,才终于松了强自提着的最后一口气,缓缓闭了眼。
金针菇同他葬了温亗,他却依然待在小院中不肯离开。
温亗在时,院中的三十年过得是那样的快,可是他走了,便连日头都落得慢了。他答应了温亗不去找他,只就能握着这段感情唯一留给他的玉坠,一秒一秒等时间流逝。
白天他是长在后院的一株灵芝,只是灵芝失了生机,原身便一日较一日破败。到了晚上,他便化出人身,原样躺回他与温亗的卧房,用灵力构建一个有温亗在的梦境。但是梦境没什么创新,他们只能说着从前说过的话,就连相拥的姿势,都熟悉得令人心脏绞痛。
可他依然沉浸在这样的梦境中无法自拔,常常忘了在黎明到来之前回到原身。阳关洒到他的灵体上,便会引起一大片灼烧的痛楚,还未修出妖丹的原身也因此更加残破不堪。
金针菇痛心疾首,却无丝毫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天虚弱下去。在一个别无二致的幻梦之后,他望着刚刚还躺着不动声色的笑着的温亗的地方出神,太阳再一次高高挂起,这回他再也坚持不住,一口心头血吐出来,染红了那时时刻刻握在手中的温家玉。
蘑菇将玉缓缓捂在胸口,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笑。他想,温亗不叫他去找他,现在灵息散尽,这样归去,就不会打扰到温亗。而自己,也终于不必再承受这日复一日噬心般的痛苦了。
第二十六章.我的圆满
蘑菇还未睁眼,就感觉腰间一阵阵酸涩,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肚子,感觉到腹部两缕灵息正在乖巧地安睡,才放下心来。正要睁眼,便被人紧紧地捉了他抚摸肚子的手,粗哑的声音传来:“月儿,你……醒了吗?”
他转头望向温亗,才见他满面憔悴,双目充斥着血丝,双唇**裂,竟同他梦中那副病容有几分相似。不由自主地,眼底就涌起泪来。
温亗看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不等蘑菇哭,便从眼中滚出两滴泪,他自己察觉到了,慌忙埋头到蘑菇颈间,一手覆在他小腹上,一手揽着他的背。不一会儿,蘑菇便感觉到颈畔一片濡湿。
他疲惫得很,抬手轻轻抚着温亗后脑,扯起一个笑说:“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温亗掩不住泪意的声音从他颈间闷闷地传来:“你怎么敢!谁给你的胆子,你怎么敢……”
说着,温亗心头火起:“我在厨房,想着你头一回自己说饿,费尽心思地盘算给你做什么好,清炖鱼、甜藕还是红枣羹,”他声音低下去,“可我一推门,便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