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陈章逆风而行,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眼睛失去了感觉,他只能摸索着,凭着记忆里的感觉,在一棵棵冷漠的树木间穿行。
脚下很快便积了一层薄薄的细碎晶体,冷风仍然在打着旋儿呼啸着,其间夹杂的雪花越发密集沉重。
陈章很快便出了一身的汗,然而衣服底下湿热的汗汽甫一冒头,即被冻的凉飕飕地往毛孔里钻,肌肉里好似结了冰棱。陈章牙齿咯咯作响,空了一天的肠胃亦痉挛着疼痛起来。
手臂快要支撑不住,陈章不得不就近靠在一棵树**上,喘着气休息了一会儿。
即使这样,他仍然坚持抱着韩冬野,将他护在怀里,反正手臂的肌肉已经僵了,五指弯曲一下都费力,而两人相贴的部位,还保存着最后一点温暖。
怀中人依然闭着眼睛,他就像睡着了一般。低头看去是一副十分眼熟的景象,只见他睫毛挺挺地翘成一排,像完全张开的扇子一样,十分好看。只是他现在又脏又瘦,脸颊苍白且凹陷,下巴上冒出了胡须,整个人既虚弱又憔悴,乃至狼狈不堪,比以前大病初愈时支离更甚。
陈章既心疼又生气,他几个月来的费心费力,好不容易令他恢复健康,身上长回一点肉,现在全没了。
叹口气,陈章重新打起精神,抱紧怀中人继续向前走去。
他想,先找到那座破屋,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而且他的背包被落在那里,里面还有些吃的和救急用品。
脚下沉雪越积越深,已经淹没了陈章的脚背。那些一开始如碎粒一般的雪花也越发厚重起来,由风牵引着旋舞在两人周身,黏贴在陈章的头发、耳朵、肩膀和怀中紧抱着的人身上。
陈章佝偻着身体拖着脚在雪地里缓缓移动,他胃疼的厉害,全身骨头僵冷,双腿开始发抖,脊背像是即将断开一般绷紧。他渐渐感到体力枯竭,眼前的景象模糊地漂浮起来。
可是他依然用僵痛的手臂死死地抱着韩冬野,将他护在怀里。
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脚步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可是依然得往前走,往前走,怀里的人还在昏迷着,他不能停下来。
避开一棵刻意冲撞的大树,陈章忽然踉跄了一下,一只脚踩中了积雪里纠缠的树根陷阱,他被绊了一跤,身体立刻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过去。
陈章心脏停滞一秒,只觉天旋地转,僵死的手臂动弹不得,竟怀抱着韩冬野重重摔倒在地上。
不!
陈章急忙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抱起被摔在一旁的韩冬野,用手背轻轻摩擦着他的脸颊,查看他身体是否受了伤。
深不见底的夜空中,雪花如闪着寒光的利箭一般纷涌袭来,将渺小的二人逼至绝境。一根手指似乎感受到了那股绝望的气息,挣扎着弯曲了一下。
韩冬野慢慢睁开眼睛。
“下雪了……”他嘴唇动了动,发出无声的迷茫之音。
雪花轻柔地飘拂在他的脸上,眼皮上,他眨了眨眼睛,眼睫毛上的雪片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
陈章这才反应过来,他忙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
“韩冬野!”
韩冬野愣了一下,眼珠呆呆地转到陈章的方向,半天才恍然清醒过来,先前平静的神情却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身体也开始大力挣扎起来。
“不!”他惊惧万分,沙哑的声音在喉咙里嘶嘶作响,整个人虚弱又惶恐,“陈章!是你!不!”
恐惧与惊惶使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竟从陈章收紧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
“不,不要!”韩冬野慌乱地在雪地里摸索着,似乎想要找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借以远离,下一秒却被重新抓住,再次被箍紧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不要什么?!”
韩冬野不待转头逃离,即被掐着下巴强行与陈章对视,对方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寒星烁亮,却映着清晰可见的熊熊怒火。
韩冬野无力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忽然涌出,瞬间洇**面颊。
陈章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他钳住韩冬野一侧肩膀——只觉得他肩膀又瘦又冰——怒道:
“哭什么!给我把眼睛睁开!”
韩冬野慢慢睁开眼睛,眼皮半垂着,眼泪依然无声落下。
陈章严厉地盯视着他,将他逼的不由得缩起肩膀,瑟瑟发抖,几欲承受不住地想要落荒而逃。陈章心中又恨又怜,缓和下神色,柔声说:
“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跟我回去!”
“不……”
韩冬野双颊灰白,嘴唇颤抖道。
陈章捏着他的下巴,拉近二人的距离,待两人贴身至几乎碰到鼻尖,才缓缓开口:
“为什么?你想去哪儿?”
韩冬野依然低垂着眼睛不看他,却说:
“陈章,你走吧,不用管我,这里才是我的归宿,是我该回的地方。”
漫天雪花从夜空中沉沉坠落,呼呼地缠绕粘落在两人的头发、眉毛、肩膀、手臂和衣服上,试图将他们通体包裹起来。黑夜深沉而寂寞,大雪将林中万物皆包容吞没,唯有风声婉转呼啸,却匆匆行过。
作者有话说:
☆、049
大雪下了一夜。
陈章半拖半抱地将韩冬野带回小屋,两人都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雪人,连眉毛上都覆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韩冬野实在是太虚弱了,他竭力支撑自己,却已经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靠陈章硬搀着,一路磕磕撞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