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恩仇,侠客快马,江湖之事,他向来不做甚解。
无非遇之破之。
终有一日恩怨了。
汪直冷笑一声。
“你又何必逃避。”
李寻欢叹了一口气道:“并非逃避。”
“只这世间之事若是都求了明白二字,人世就少了很多乐趣。”
“可我偏偏想要你明白。”
汪直挑了挑眉梢,眼中竟是现出一份狰狞快意来。
“当日□□的不是你的仇家。”
“更不是你那表妹引来的狂蜂乱蝶。”
“而正是你那如花似玉如诗如梦的好表妹,林诗音!”
这话一出,本该是石破天惊天崩地裂。
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心肺灼灼跳将起来口吐剑锋拔刀相向。
但李寻欢却只是手指忍不住抖了一抖。
曾握住飞刀的手,忍不住抖了一抖。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平平静静坐在那里。
活像是被撕碎了美梦的孩童,戳穿了谎言的政客,失了刀剑的侠士。
他本是看着汪直,如今却微微垂了眼。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悲哀与痛苦。
看上去浑不像是小李飞刀,小李探花,李翰林,而是某个江湖落魄客,天涯失魂人。
孤独,凄凉,而忧郁。
汪直愣了愣。
他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忽然心中涌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念头委实太过荒谬,让他忍不住惊声叫了出来、
“你竟是知道!”
“你竟是早就知道!”
他看着他,活像是看着一个怪物,看着一个超出想象的存在。
“你竟是知道那个女人不止一次的买凶杀你?”
他惨笑一声。
“李寻欢,李探花。”
“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情深意重心甘情愿的痴人,如此自欺欺人痴心不改的蠢货。”
李寻欢抓起桌上的酒壶,将壶中的酒灌了下去。
他喝得又快又急。
看上去却并不洒脱,也不逍遥。
只像个平常酒客。
他放下酒壶,叹了一声:“是我负她。”
“我却是不信。”
汪直笑一声。
李寻欢默然。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看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白玉无瑕,人人艳羡,却不知鲜花之下多藏污血,烈火之中多卧横尸,白玉之侧早生裂纹。
书里的故事,歌里的情仇。
看书的人向来唏嘘而不懂。
听歌的人从来落泪而无情。
二十年,于他人眼中不过一场笑谈一夜好梦。
于李寻欢林诗音,却当真是情仇刻骨爱恨铭心。
林诗音是个美人。
她的眉眼之间总带着天生的忧郁惆怅,就连天底下心肠最毒辣的男人在她的面前也要动心。
她不论说什么都是清清的,淡淡的,却又让最善妒的女子都忍不住怜惜她。
但她其实并不完美。
她的面容太过苍白,身子太过单薄,缺乏青年女子的活力,更无窈窕诱人的身姿。
她看起来又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还爱她的表哥。
很爱很爱。
她向来相信,她的表哥一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快意江湖的侠客。
她的表哥也从不曾让她失望。
李寻欢一次又一次的解决了她布下的难题。
其实她想要布下这些难题,并不简单。
万幸,无论是谁,见了她,都再也忘不了。
她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魔力。
什么都不需要做,不付出一点代价,天生就能让这世间大多数人爱她敬她怜她为她生为她死为她赴汤蹈火。
她玩着自己的游戏,织着自己的梦,乐此不疲。
林诗音从来是个美人。
她也从来并不完美。
她就是这样的爱着李寻欢。
可是,世间之事说来真是荒唐可笑。
谁都知道林诗音爱李寻欢。
谁都以为李寻欢该爱林诗音。
李寻欢偏偏不爱。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李寻欢说着爱人的话,做着爱人的事,愿意娶她,但是林诗音从来知道。
李寻欢不爱她。
因为不爱她,所以他忍她护她忧心于她,从不曾责备她半句。
一场荒唐事。
一种荒唐爱。
在今时今日,终于被汪直捣破浮冰。
即便内里依旧讳莫如深不见麟爪,也终是得见天日。
李寻欢笑了笑,有些辛酸,有些感慨。
却终是一句话也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