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点?”赵爸爸眉目淡然,语气从容。他从茶几上取了个倒扣着的陶瓷杯子,翻过来在茶几上放好。
“好啊。”谭宗明欣然从命。
厨房里,赵启平换了鞋,跟着赵妈妈一起择豌豆苗。
赵妈妈几回偷眼看赵启平,都被逮个正着。
“妈,你有话直说行么。”赵启平边说边将豆苗老得不能入口的部分丢进垃圾桶。
赵妈妈正要开口,就见谭宗明从在厨房门前站定。
“赵阿姨,”他冲着赵妈妈礼貌地点点头,“我和启平说两句话行么?”
赵妈妈愣了愣,忙道:“行,怎么不行。”她一手抄起装择好的豌豆苗的碗,一手拎着没择的部分,“我去找老赵择菜。”
“不用麻烦您,您放那,一会我俩来就行。”谭宗明道。
赵妈妈笑了笑,“不麻烦,你们聊。”
她丢下两人,走到客厅里时,又忍不住回头,正瞧见两个人在厨房门前嘀嘀咕咕。赵妈妈回头时,正好瞧见小赵同学对着地面小小翻了个白眼。
赵启平旁边的人个子比他还高些。他微微颔首凑到赵启平旁边,眼神特别温柔。
赵妈妈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立时安稳了一半。她托着碗多走了两步,就瞧见赵爸爸坐在沙发上,目光越过黑框眼镜上方和报纸边缘,从博古架后面一路看向这边。
博古架上中央位置摆着两个缩小版兵马俑,不足四十厘米高,正儿八经的神色和赵爸爸学究脸上出现的好奇和探究相映成趣。
赵妈妈看得好笑,脸上却一派严肃。她轻咳一声:“老赵,陪我去阳台浇个花。”
赵爸爸被喝得一哆嗦,放下报纸时心想:阳台的花不是才浇过么。
阳台内,夕阳正好。
“你说,小谭做那么大生意,要是对平平不好可怎么办。”赵妈妈坐在四角凳子上择着豆苗,一对柳眉生生被她蹙成了林妹妹的罥烟眉。
赵爸爸看了妻子一眼,眼中泛出几丝笑意。
“你就对你儿子这么没信心?”赵爸爸说着,低头择菜,半晌又道,“我们孩子有腿有脚有工作,又不指望别人什么。”
一棵豆苗掐去粗硬的部分,断面散发出清新的气味。青绿的叶子中间长出卷曲的须,看起来十分可人。
赵爸爸将豆苗扔进碗里,又道:“退一步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代了,启平那个性子,他要是不乐意,谁能给他委屈受。”
赵爸爸顿了顿,看向还瘪着嘴不晓得跟谁较劲的妻子,眼神一如透入窗内的夕阳般温和。余晖将赵爸爸眼角的皱纹抹平,衬着他眸底的柔光,一如三十年前的样子。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藏着点笑。
“我们两个这么多年,还不都是你给我委屈受。”
赵妈妈脸红了。
从皮蛋拌豆腐到片皮鸭,从双菇菜心到狮子头,四凉四热外加一个八宝饭一个百合绿豆甜羹,整治了满满一个四方桌。赵妈妈从筷子笼里拿筷子的功夫,谭宗明同赵启平已经将八个菜上桌。
动筷子前,赵妈妈从厨房端了个调料碗出来。
碗底沉着炸过的辣椒并花椒等,碗上半层浮动着一个指节深的红油。
“这个你们不用管,这是老赵的。”赵妈妈说着,将调料碗放到赵爸爸眼前。
赵爸爸笑着,轻快地取了小勺去蒯一勺出来,忽然想到什么,笑呵呵地看向谭宗明:“小谭能吃辣么?”
谭宗明盯着勺子尖上红艳欲滴的辣椒油,露出一个笑。
“能吃。”
赵爸爸瞪大了眼,显得很高兴:“吃辣这事启平是一点也没遗传到我。我们家里原本就我一个能吃辣的。”
“您这炸出来的油味道不一般,碗底的花椒是四川的吧?”
“终于碰到一个懂行的。”赵爸爸抖着手里的勺子,整个调料碗跟着一起颤。
“正宗四川汉源的贡椒啊。你尝尝,你尝尝!”
赵爸爸宝贝的调料碗被摆到谭宗明眼前时,赵启平忍着笑低头扒饭。
从赵启平家里出来已经是晚上快八点了。
赵妈妈没让小赵医生洗碗,吃完饭就把两个人赶走了,又说是老年人的生活习惯如此,又嫌小赵医生晃来晃去的教人眼晕心烦。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小赵医生打开了憋了一天的话匣子。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吃辣?”
“……我妈做饭是不是特别好吃!”
“……我爸平时可宝贝他那调料碗了,碰都不让我碰。”
等到下了地下车库,小赵医生才发觉,谭宗明自打出了他家门就没理过他。
地下车库的潮气在电梯门打开后扑鼻而来,赵启平开始有点忐忑。
他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谭宗明会不会对他不满意。
通往地下车库的通道狭长而潮湿,墙角被水泡得墙皮翻起。湿漉漉的空气散发着淡淡的管道生锈的味道。
“老谭……”
赵启平放慢了脚步。
谭宗明却不理不睬,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赵启平眉头蹙起,他快步上前,从后面抓住谭宗明的小臂。
“你为什么不说话?”赵启平紧紧钳着他的手,身体站得笔直。
对上赵启平严肃得过分的神色,谭宗明怔了怔,露出一个苦笑。
“有什么话能等我喝完水再说么?”
赵启平愣了愣。
谭宗明坐在驾驶座上,连着灌了一瓶半矿泉水下去。
赵启平靠在驾驶座打开的车门上,强忍着大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