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在梦里反反覆覆地展演过的那段旅程又变得好远,吴邪几乎看见滚滚黄沙、日正当中,张起灵的背影远远地离他而去,他站在一湾湛蓝的海子边,沙是极细的白色,天地荒漠,唯他一人。
张起灵能够理解他的痛苦吗?不能;张起灵能够改变他的命运吗?不能,那么,为什么要坦白、为什么要明说、为什么不能假装一切安好如昨日,就这样无忧地把剩下的时日给渡过。
没想会是这个答案,张起灵一愣,松开了手,而吴邪直视着他,把一直以来,自己都想对他怒吼的那句话冰冷地丢到他的脸上,「你又对我坦白了多少?」
「……」
「张起灵,你说啊!」吴邪深吸了一口气,所有压抑多时的、以为不存在的情感倾潮而出,让他一瞬间就红了眼眶,抓起张起灵的衣领,重重地摔上墙,整个人都逼到了张起灵的面前,张口想要吼他、想要咬他、想要让情感找一个出口,却又说么都说不出来。
「你说过,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他低音沙哑地道,凝视着张起灵的脸,猛然就崩溃似地疯笑了起来,「你要我对你说什么……你就要我对你说:对,我全部都想起来了,我是齐羽、那个被张启山作为实验品而疯狂、那个被你背叛、被你变成怪物的齐羽?」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一直都知道,但是,可是,你怎么可以让我落到这个地步。
空气如斯冰凉,张起灵不发一语。在同一片月亮下,曾经言过爱,曾经说过我再也不会放你一个人,所谓的安好无忧不过一纸笑谈,话语说破的时候幻想就粉碎了,但就算是这样,还是没有办法扼止心里的负面情绪在膨胀,吴邪对张起灵嘶吼,「你那时候为什么不阻止张启山将我作为实验品!」
张起灵闭上了眼,低低地道,「你有麒麟血……药应该无效。」
「应该?好你个应该!」吴邪笑了出来,眼中盛着冷冽如冰的月光,张起灵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吴邪在他的掌心写「我爱你」的那天晚上,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是不是就在吻吴邪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会变成这样,那么,又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相爱、为什么要相守。
「对你跟张启山来说,我不过是一个意外冒出来的棋子。张起灵,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心想过,只要我也死了,就永远没人能取代你了!」
张起灵没开口,他知道吴邪使用的不是问句,而吴邪咬着牙,近乎狰狞地狠狠瞪他。
一片沉默之中情绪沸腾,猛地一拳就揍上了张起灵的腹间,张起灵缩了一下,吴邪用尽了全力,而他并没有抵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瞬间,吴邪手上传来的力道似乎震进了他的心肺里。
「为什么……」
张起灵低头看着吴邪。吴邪没把拳头收回去,就连头也靠了上来,整个人埋在张起灵身前。谁也不说话,张起灵数着他的呼吸声,模糊地想着,吴邪或许是在哭。而隔了一阵子他才听明白了,吴邪原来是喘着气、因为痛苦到极点而只能断断续续地把事实说出口。
终于要拿这件事情来质问他,终于要把内心的恨全部都摊开在他面前,赤裸明白,无所遁形。
「张起灵,你既然怕我取代你……你又为什么要用青铜树再把我物质化出来?你为什么要把我变成怪物?」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苍凉的青光之下,张起灵跪在齐羽的身侧,那是他第一个救下的生命、也是第一个拯救了他的灵魂。泪水从张起灵眼眶里落下,他毫无知觉,将齐羽又开始抽搐的身躯环抱进怀里,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地道,『照我说的思考……你没疯,你没有中毒,一切都还没开始,再回到你十岁的模样。你就站在我眼前,你无条件地信任我……现在,听我的话,张开眼睛。』
『齐羽。』
――再物质化一个你来陪我。我在这里。我爱你。不要留下我一人,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原来张起灵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他内心最幽微的角落,也曾怕被取代,却更深刻地厌恶孤独。但青铜门里的齐羽从未使用过「吴邪」这个名字。吴邪抬头,看着俯视着自己的张起灵,那双眼平静如水,如苍穹中的星宿,亿万年来,从未改变,他心想着:张起灵所爱的人明明就躺在里面。
是谁的恐惧在嘶吼,『他根本就是个怪物!』吴邪的脑海中有着细微的低喃:『你们两个在一起,总有一天会害死对方……』张海杏低声安慰他,『没事的。』黑瞎子说,『小三爷,你真可怜。』解连环叮嘱道,『对你说实话的人,最是要提防。』张海客还说,『讨厌被骗对你的人生来说、还真是莫大的讽刺。』解雨臣叹息,『……你知道吗?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胖子说,『那你就想看他生不如死了!』在那弥漫着青光的青铜门里,他的手边摊着张起灵的笔记,而张起灵站在他的面前,说。
『――我图的是你,吴邪。』
如果可以不恨就好了。明明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自己的猜忌、愤怒与痛苦。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过去的他对一直以来的张起灵微笑,说:笑一个给小爷看吧,族长。可是,可是心里的痛楚是这么地真实,几乎要将他撕裂。
怎么能够不恨。我爱你。
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