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对方其文而言是罕有体验,他每天从早忙到晚,头沾着枕头就是下“立即入睡”的命令。可今天不一样,这一天还没忙完,他不认识“喜欢”这个词似的,从脑海中调取着所有与之有关的信息。
方其文很快分辨出来,有一种“喜欢”是阿爸阿妈对他的喜欢,想到这点时,他几乎在黑暗中更黯淡了几分。
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喜欢,阿妈常对他说的,“过两年给你找个喜欢的姑娘作媳妇哩”。他由句意推断,这种“喜欢”是说出口了就成了一对儿,然后会结婚,组建家庭,李凯总说他喜欢班花,大概是同一种。可这都是男女之间,男男之间呢?
方其文觉得自己听过些方家村妇女的闲话,可那些妇女往往用词刁钻古怪,态度暧昧,她们彼此间能明白对方深意,方其文回忆起来却不能确定她们谈论的是否是自己此刻想的,她们的看法又是如何。不过他很快想起了时喻苏说过的,他的弟弟和他们的朋友,一个大学教授,男性,是恋人关系。
恋人关系。这仿佛是第二种“喜欢”的归宿。男人与男人之间也可以到达的归宿。
方其文并不确定男人与男人拥有这种关系是否合理,他只是盲目相信着,大学教授这么做了,它肯定没错。当然他以后会知道,这无需用合不合理或是对错来度量,这就是一件自然的轻飘飘的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没什么特别的。
在方其文孜孜不倦颅内探索“喜欢是什么”时,盛之梧也并不能睡着。之前在爱人闪烁的眼睛前潦草略去的问题此刻全部卷土重来,自己的变化,方其文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自己对方其文的态度,爱的概念,爱的责任,家的概念……
有些盛之梧分析文献般地分析清了,有些他还想不透彻,尤其牵扯到“爱”与“家”的问题,他总想到他不愿称之为父母的父母。他知道自己不是盛峰,方其文的性格也完全不同于他的母亲,可爱呢?爱会有不同吗,还是终究会走向一样的结局?
晨光熹微时盛之梧终于睡去,正月初一在村里是享福的日子,所以也没人打扰他。他醒来时方其文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发呆,看着像坐在那儿很久了。他开口:
“这次房里没放火盆。”
方其文闻声回神,看到盛之梧侧身躺着,看着自己。他红了脸说:“快吃午饭了,我来叫你。”
盛之梧看眼手机,刚过十一点,离吃午饭还有一会儿,方其文的事儿应该不止叫自己起床。睡前想过的那些问题涨潮似的又扑过来,他想起推测出的“方其文也喜欢我”,心里好笑自己也是会这样自恋的,再往前些想起自己随着烟花的表白,对眼前这个人的喜爱再次占据所有情感的上风。
这样对自己不利的形势,盛之梧偏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有些过分地藏住一些倨傲一些焦灼,耐心地等方其文开口。
方其文确实还有事,他思考了一晚上“喜欢”,急于与向他抛出这两个字的人讨论。但他怯,组织了半天语言到嘴边还是散了,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昨天晚上说‘喜欢’……”
盛之梧笑:“是啊,我昨天晚上说喜欢你。”
这直白让方其文更怯了,他想逃:“你一直醉着……”
盛之梧不给他逃,逃了万一追不回来:“没醉就是认真说的,醉了就是酒后吐真言,你选哪个都行。”
方其文遗憾又松了口气,眼睛一闭,心一横:“是哪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