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在赌桌上发牌,在讲堂里谈经济,在晚宴上举起第一杯酒,在贵妇面前用魔术变出娇艳的玫瑰花,如果需要拔枪,他射击的时候稳准狠,如果需要下令,他不容抗拒。
明楼下令时不喜欢解释。
解释减弱威严,显得对彼此信任的不自信。如果对象愚笨,那是浪费时间。如果对象够聪明,那更是浪费时间。
所以什么不说最节省,正好有时候明诚也不知道要是他问起一些事——比如当年为什么要在仓皇时索求他的吻——怎么开口跟他解释,公平起见于是都不用。连曾经在心里梗过一天又一天的汪曼春的事都不必再问,真情与假意曾经各自参和几分,明楼纵然当自己是神,也未必分得清楚。那不是无关紧要,但是有更重要的事在。
“如果我不是和大哥一路的人怎么办?”有一回明诚问,在厨房切菜的间隙里。
“那不是很好。”明楼说,“你就好好地在这里待着,把国家留给我。你回来的时候,我把最好的给你。”
“自负。”明诚评价。
明楼短短地笑了一下,很有心情地接着说:“你要只是军统,我就策反你。”
“这很容易?”明诚不甘心。
“你说呢?”明楼仍把自负写在脸上。
明诚给了他一飞刀,准确丢进他身后的刀架。
明楼说往后起都是不见光的日子。
又不是今天才开始。
明楼说,我都忘了,你也是老党员了。
明诚忽然好奇明楼的其他身份开始于何时。在上海时明明同一屋檐下,他只知明楼学业优秀社交活跃,只要回家一见着明镜的脸又是个听话的好弟弟。而他所见的并不会比明镜更多,也只有那个无可挑剔的一家大哥而已。
反复回忆在家时光,明楼如果曾撒谎,一定是天衣无缝的高明,至今想起仍然是毫无行迹。虚伪得太真诚,连长久以来明楼的温柔亲厚,又都像假的。
他想,可我尽是真的。
第一个一起执行的正式任务居然是暗杀。后来明楼说其实挺喜欢这一种,一了百了少有后患,不像是卧底周旋谎言套谎言,泥沼深陷永无宁日。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刻薄的自嘲口气。
明诚没出声地想他们总给明楼他最讨厌的任务,无他,只是除了明楼谁都做不好。
至少他可以分担非明楼不可的以外的事。
他们在一个周末分乘不同地的航班暗中回国,转不同的路线去目的地,不汇合,分别行动。离开是深夜,到达也还是深夜。明诚在机上一直闭着眼也一直没睡着,一遍遍在心里复习拟定好的计划。
计划是目标人物父亲的寿宴上,宾客众多,趁乱混进去寻机下手。
明诚是主要的执行者,明楼只是以防万一的pn b。明诚顺利从计划中的接头点拿到请帖,在目标的私人府邸门口递帖进去,入门要搜身,就大大方方让搜。他没带武器,手枪与匕首当然各有所长,但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用手边任何东西杀人。
席上宴会的主人始终被人群簇拥,没有合适的机会。但到餐后,众人聚到园中听堂会,明诚总算瞥到他作势要离席。
身居此位,这人显然有防备,身边跟着保镖,腰带上别着枪。但五谷轮回之所常常能作为理想暗杀地,人在方便的时候多少会放松警惕,保镖通常这时候也不会跟在旁边干瞪眼。明诚在他背后出现然后干净利落地夺枪,抵住他咽喉。
时间太长一定会让保镖们冲进来,而开枪的噪音会效率更高地带来同样结果。明诚没把这场任务当成同归于尽的考验,于是凝神听着外面的戏,坐宫,真是熟悉。他运气很好,在合适的时候听到应该出现的锣鼓,于是痛快地开枪,洗手,若无其事地出门。
两个等在门口的保镖防备着多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跟来。他就要步伐轻快地走开,然而其中之一的保镖也许是处于直觉上的警惕,忽然要嚷:“你等……”
隐藏在京胡曲声中的或许有掏枪的摩擦音。
明诚转身要动手,却听得这人声音骤然中断。一只自黑暗里出现的手从这人侧面伸过去,拿住他手腕折过手臂逼他手枪脱手,枪口朝转他自己,扳机毫不留情地抠动。颈动脉血色汹涌而出喷了他身边的同事一脸,而等不到这位好不容易即将把视线从浓厚血浆里挣扎出来,明诚早已欺身上前,一把拧断了他脖子。
手上又沾到血,明诚皱眉。
一张手帕被扔到他手中。
阴暗处靠墙站着人,看起来刚才只是溜过来抽一支烟,而指间的烟并没有被点燃,他勾着的是刚才亲手夺下的那把枪。
明诚擦过手上血迹,把那张西式正装上所配的装饰性手帕收回怀里,才好好面对眼前的人,“大哥。”
明楼侧过脸,于是面孔半明半暗,有几分像是不忍的神色。
“别那么看我。”明诚说,“我又不是没杀过人。”
明楼笑笑,“我只是在听戏。”
外面戏台上杨四郎还在唱,我大哥替宋王席前遭难,我二哥短剑下命丧黄泉,我三哥被马踏尸骨不见,有本宫和八弟失落北番,我本是杨。
铁镜公主说噤声,阻了他往下的台词,然后他们将各自将身回转,确认窗下门前无人偷听,方道,驸马,你别着急,慢慢说!
在四郎说出口之前,她已经知道答案,再问也不过是存着一丝儿侥幸。十五年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她竟不知驸马真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