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死了。
李何苦在死前,来找他下过棋。
那时李何苦脸色惨白,本不饱满的身形此时犹如枯败的老树。他特地穿上了官袍,厚重繁复的官服像是巨石一般,就要压碎他的背脊。
李何苦看着他,沙哑的声音像是漏了气的气球般,他道:“微臣来与皇上下棋。”
也许是被他这一副将驾鹤归去的模样所吓到,陆尚温有些慌忙地准备了茶和棋盘。李何苦抿了一小口茶就将茶杯放下了。他不是来喝茶的。
明明心不在焉,陆尚温却以他那颤抖的棋子获胜。当他发现棋局因他的落子而陷入死局时,他并没有得到什么获胜的快感,而是下意识抬起头用微微闪烁的眼看着李何苦。李何苦的棋子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无论是进是退,无论他移动哪个棋子,都会打败。
李何苦并没有露出陷入困境的困窘或是焦急,如果细看,还能从他苍老的脸上看出笑意来。
在陆尚温落子之后,他的所有应对之策就已然消失在一片茫茫的识海之中。这个情况是没有对策的,也是有对策的,只是他不想用,也不能用。
“不要用那么难过的眼神看微臣。”李何苦道,他的声音沉闷得像是在叹息,“不过是输了一局棋,又不是败了一场仗,微臣也没输去什么。何况……”
“……何况皇上有此进步,应当高兴才是,何必如此……”他喝了口茶,温凉的茶水到了他的喉口,仿佛瞬间被柴火烧开,滚烫地消融着他的声音,“优柔寡断可不是好习惯。”
陆尚温重新摆了棋子,没有应话。
“这些日子里,皇上定然是时常与人下棋罢……您看,一件事,无论它多难,或是多简单,只要是它成为了习惯,便能做得很好。”
“只是,同时也要思考自己的习惯。就拿yù_wàng来说,没什么比yù_wàng更像生活,但倘若将yù_wàng成为习惯,这个人的生活定然是千疮百孔的。“
李何苦又将他那灼灼的眼望了过来,他此时的眼神,与几日前他令陆尚温杀死像他这般人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皇上,您可曾有过yù_wàng?您yù_wàng得到什么呢?”
在那一瞬间,陆尚温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他有红衣时的妖艳,也有白衣时的清冷卓绝。这就是他的yù_wàng吗?陆尚温有些迷茫地想着。
可是他不能够是他的yù_wàng。
直至一局终了,陆尚温也未能想出自己的答案。
就好像带着一个孩子在市集里购物,并问他他想要买什么,那么孩子定然会告诉你他所想要的所有东西,若问他最想要什么时,他会踌躇许久,用期盼的眼神在周围的所谓yù_wàng上不住流连,而最终他并没有办法找到他所想要最喜爱的东西,便会号啕大哭。
此时陆尚温的心境与这相同,却又不相同。
他安静地输了一局棋,连茶都没喝,随后他道:“还你一局棋。”
李何苦苦笑着告辞,离开了。
他的身影太过瘦小,似乎只要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令这瘦弱的迟暮人离去。
第二日,便传来李何苦去世的消息。
听说他早上时早早就起来,然后走到亡妻生前亲自播种的牡丹花前坐着,就是一旁有人路过与他作揖,他也没反应。
被人发现他的不正常时,他已经死了,身体僵硬却犹有余温,心脏已然停下跳动,只是那一双包含了不知多少沧桑的眼却犹然睁着,好像能够看见他在死前眼皮沉重却是努力着要挣开双眼看着这些牡丹花的模样一般。
据说,他被发现仙逝时,注视着这些美好的牡丹花,脸上却没有笑容,他似乎还有一件事还未完成,也无法完成。
他不过是选择了一个不教化的培育者罢了,何苦,又何苦。
他向天借的的时间太久了,而爱戴他,喜欢他的人却希望他能再借五百年,他们哭泣着将李何苦的尸体烧尽,随后按照李何苦留在书桌之上的遗书将他的骨灰与他的妻子倒在一起。
陆尚温着了一身白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何苦与其夫人的骨灰盒,明明平时他的心是柔软得不堪一击,优柔寡断是李何苦允以他的评价,而此时他却一滴泪水都没有滴下。
丞相死了,陆尚温想。
其实他死了也好啊,地底下还有他深爱的妻子在呢,李何苦曾道他们约定好了只要另一方先死了,就等待另一方,直到他们在一起了,就一起手牵手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一共转生。
李何苦总会说起这些,陆尚温记得那个时候的李何苦,满脸向往,却有些失落。
尽管他们下辈子不会再记得对方,但是只要能够一起喝下孟婆汤,这样就好了,即使只是空想。
明明李何苦已经死了,明明事实就摆在面前,明明骨灰盒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但是陆尚温总觉得这样很不真实。
不久前他们还谈棋论子呢,怎么今天就死了呢?
陆尚温沉默着想。
很多事情只有在时光的流逝之下才会慢慢明了。
距那件事已经许久,陆尚温渐渐明白了为何李何苦在告病多日后会突然进宫要与他下棋,又突然对他说那么多话,对他露出那么失望的神情。
陆尚温曾经养过一只猫,猫在死前似乎总有感应,陆尚温的猫开始绝食时,总会蹲在窗前透过玻璃眺望着远方的某处,后来在某天晚上,睡得正香的陆尚温就被他的猫给推醒了,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