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被撩起一截之下的白`皙皮肤上,横亘着一条刺眼又丑陋的暗红蜈蚣。
一片发黄的银杏也从他头顶坠跌而下,在半空中翻飞着打了好几个旋,最后刚好落在了他的头发上。
可是赵宁没法再空出一只手去把它摘下来。
轻微晃动脑袋看见那片叶子有顽固不化的趋势便也只好听之任之,先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
他的手腕割得太深,加上不可细说的体质因素的影响,伤口愈合得极其缓慢。
他足足在那个医学研究机构躺满了一个月,差点变成了一具还有呼吸心跳的活标本。
躺满一个月之后,赵宁接过唐递过来的东西,钱和通行凭证,还有就是季远托他转述的那句‘你走吧,我不管你了’。
当天,赵宁便踉跄着上路了,一路走走停停地去往第一座海滨城市。
然后沿着海岸线再一路跋涉向前,从一座城市流浪到另一座城市。
所有的风景落到眼里都是救赎。
亦或许世上根本就没有救赎这一说,毕竟苦难与顺遂都只能自我承担。
算了,随便吧。至少走的时候唐递过来的那些天朝流通货币足够多,这种不愁吃穿更不愁路费的高奢侈流浪方式,或许早已是大部分人求而不得的幸事。
纵然曾在拥挤的人群里,摩肩接踵之下,难以避免地在被撞到肩膀之后带出了一阵剧痛,他也仍然只是笑着摇头说没关系。
手腕上前几天可能洗衣服的时候沾了水,又有了点发炎的症状,皮r_ou_里面和骨骼经络相连的地方总是不间断细细密密的痛感。
没关系,他已经开始练习用左手拿筷子吃饭了。
重要的是他每转换一个海滨城市,都会在晚上走到海边,去看看他期待向往已久的星辰大海。
终于不用再对过去退避三舍讳莫如深了,它明晃晃地割裂在了左手手腕上,赵宁能够随时触摸到,更会按时给它上药。
以前在大学课堂上画过的景象,他亲眼目睹之后,才知道想象与现实的差距。
然后他又想起了那些飘着墨香的书本和晦涩难懂的物理公式,那是他没有遇见李广穆之前的生活。
要是换一个出身,只是生在普通的工薪家庭,那他应该也和多有人一样,努力到大学毕业,然后拿着毕业证书,以及上面所承载的或圆满或遗憾的四年时光,找一份和专业相关的工作。可能会为了工资而熬夜加班,也可能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个节点遇上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然后交付一生。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正如他现在一无所有。
那个男人在自己身边的这么多年里,赵宁似乎觉得装修工和建筑师也没有什么差别。
就算所有的教条主义都在诉说职业本没有高低贵贱,而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有工资薪水的高低而已。
下基层处决定上层建筑,收入决定生活方式。
而在过去的九年里,‘生活’两个字的意义,全化成了一个名字,他爱的人的名字。在这一层的前提之下,连个对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还是善解人意的姑娘,都不再有差别。俱是爱恋,唯此而已。
柴米油盐粗茶淡饭也都是一样的人间烟火。
就像眼前再换了一个角度视野的星辰大海,和多年前自己构思勾勒呈现在纸上的,永远是千差万别。
赵宁现在所处的是一个海角城市,交通不便利附带而来的经济落后随处可见。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关于海边的一个误解,总觉得临靠着资源最丰富的大海,经济总该是富庶的。
果然,年轻最标准的配备就是无知。
他在海边不远处的一家小餐馆坐下了,快要起风了,听说还很可能是台风,所以店家没有把帐篷支出来,切断了餐馆和大排档之间的灵活切换之路。
“帅哥吃点什么呀?”经年强烈紫外线照耀下皮肤黝黑的女老板招呼着难得冒出来的客人,方言十分明显,但还是在尽力地往标准的发音上靠。
赵宁看了墙壁上贴着的菜单价目表,一溜的海鲜配料,包括粥品在内。价格却是十分诱人的便宜实惠,毕竟他以前是舍不得买海鲜的。
除了勉强可以称为河鲜的鱼。
过往八年的点点滴滴,早已浸没渗透到了四肢百骸甚至每一个神经元,如形随形到每走一步,他都能想起一些细碎的片段。
他都能想起那个男人。
手腕上划得再深也割不断的回忆与爱恋,这才是他余生将永远承受的酷刑。
没有人能承受深仇与挚爱左右拉扯,他也不例外。
赵宁在这家小店的角落位置上吃着他今天的第二顿饭,上一顿是面包。
“要起台风了,会落大雨,这个时候来旅游可不赶巧喔。”女老板站在收银台旁边的空桌椅上对着赵宁说话。
赵宁笑了笑,他过白的肤色很容易与当地人区分开来,甚至还不用等开口语言式的暴露。“确实来得不太凑巧,不过我马上就要走了。”
“船应该都停了,等台风真的起了,可能从对面跨海而来的火车也会停运,客运站不知道还在不在走车,你要早做打算喔。”
赵宁笑着道了谢,带有温度的食物经由食道进入胃里熨帖出了全身的温暖。
走出店门,还有几步之遥的台风率先在这片领土密布了细雨,赵宁撑起了手边的伞,踏着一地枯枝与落叶走远。
从背后望去,俨然是一副可以入镜载册的时光剪影。亦是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