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淙淙,时而如流水清越,时而如深山厚重。水流或缓和或激烈,深山或寂静或热闹,意境总有不同。每个人对《流水》都有不同的理解,张清皎亦然。女夫子虽时常赞她,却总觉得她这曲《流水》太过跳跃。但她认为,一首乐曲的演奏千变万化,没有高下之分,只是理解不同罢了。
戴义眼皮略动了动,依旧没有睁开眼。接下来的五位良家子也都演奏完了此曲,他自始至终都闭眼坐在原地,脸上面无表情,仿佛一位严格的考官,面对的是一群学艺不精的弟子。这让不少姑娘都更加不安,好不容易才勉强控制住失落的神情。
“回去罢。”演奏全部结束,戴义便毫不拖泥带水地领着这群小姑娘回到了正殿中。
重庆长公主正品评着姑娘们的书画,见状笑道:“方才我听着那些曲子,只觉得多数都弹奏得不错。竹楼先生缘何这付神情?难不成都不满意么?这可不是在给竹楼先生选弟子,可别吓着了她们才好。”
戴义垂首道:“长公主殿下说得是。承蒙万岁爷与殿下的信任,老奴自不会辜负。”
“哎哟,臣妇觉得,这群姑娘的女红可真是了不得。”一声颇有些尖利的笑声响起来,万喜夫人把着两位少女的手臂,亲亲热热地与她们走出左暖阁。庆云侯夫人仪态庄重地随在后头,与重庆长公主使了个眼色。
重庆长公主淡淡地笑了笑:“噢?是么?我观她们的书画亦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字画如其人,每一个都很出众,倒是让我不知该怎么选了。舅母年纪长,见多识广,可有甚么建议么?我都听舅母的就是了。”
“既然才艺不分高低,那便是看性情了。”庆云侯夫人道,“太后娘娘也曾说过,太子妃应以庄重大方为要,才艺倒是其次。长公主殿下方才也说,字画如人----其实,绣品与琴声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哪几位良家子合适,相信诸位心中早已有评断了。”
“舅母说得是。”重庆长公主道,从字画里选了两幅出来,都是瞧着极为工整大气的,“静海县主簿何陆之女何氏,庆云县举人陈杭之女陈氏。”而后她又挑了几幅字画斟酌,笑着对庆云侯夫人与万喜夫人道:“不知舅母与都指挥使夫人可选出合适的人了?”
不待庆云侯夫人回答,万喜夫人便抢着道:“方才臣妇揽着的两位姑娘就极为不错,性情温柔,太子殿下一定会喜欢的。宁津县秀才卢右珍之女卢氏,吴桥县王富之女王氏。”她已经说出了口,重庆长公主自是不能说不算数。如此,她竟然一举便占去了两个名额,其中一位居然还是平民之女,身份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庆云侯夫人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回道:“还有一位,天津三卫使司经历司经历焦赫之女焦氏。”这一位,是选中的良家子当中,父亲官职最高的----可也仅仅只是从七品的武官罢了,不带兵,对兵权的影响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而后,三位贵人都齐齐地望向了戴义。戴义扫了扫那几位方才奏曲的姑娘:“老奴斗胆,兴济县国子监生张峦之女张氏,兴济县县丞刘郸之女刘氏。”
刘娘子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后角落的张清皎,嘴角轻轻地勾了勾。张清皎感觉到好些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转,依旧垂首不语。
这时候,万喜夫人忽又道:“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不是说择出九位么?可还有两位没有选出来呢。以臣妇看,方才那位给咱们作诗的小娘子便很是不错。虽说臣妇听不懂,但这可是这群良家子里头一份的,总不能将她舍了去。”
重庆长公主眉头微皱:尽管万喜夫人说得不无道理,但这可是在选太子妃,不是选甚么才女。方才那位姑娘确实才华出众,从她的诗画里透出的却非文人常有的清高孤傲之气,倒是颇有些繁华迷眼之感。从她方才替她们作诗的举止来看,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之人,而是过于世俗了些,有些近乎谄媚了。这样的人,有才却没有德行,绝不适合为太子妃。
“都指挥使夫人既然不懂,又怎么知道她的诗作得如何?”庆云侯夫人笑了笑,“更何况,钦天监有言,‘后星煌煌,照之东南’。这姑娘出身河间府府城,显然是不符合的。”她们之前筛选出来的良家子,每一个都是出身运河东南,完全符合京城诸位高人与钦天监的预示。
万喜夫人讪讪不语。她何尝不知道,凡是她选上的,便是入了宫,周太后也不可能挑中她们?但退一步想,她若是多占几个名额,重庆长公主等人就少了合适的人选。到时候便是选出来,也未必是最“合适”的太子妃。
“请长公主殿下决断。”为了防止万喜夫人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戴义果断地行礼道。
重庆长公主仔细挑了挑手头的诗画,又指了两位:“顺天府大兴县举人林忠之女林氏,永平府开平中屯卫知事周江之女周氏。”
至此,尘埃落定。其余良家子便是心里再不甘,也只能垂首行礼退下,留下九位中选的良家子立在殿中。重庆长公主打量着她们,除去万喜夫人选的那两个之外,其余人真是越看越喜欢:“来人,赏她们花钗。”
宫女们循声鱼贯而入,手托金盘。盘中是栩栩如生的蝶恋花金钗,花心镶嵌着火红的宝石,蝶的双目亦是小小的黑宝石,简直精致至极。九位中选的姑娘双手接过花钗,屈膝行礼道:“多谢长公主殿下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