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海盛的事情,玻璃墙外的天空已经隐隐发黑,谢西然拨内线问温助理,许记者还在吗?
温助理往透明的会客室里一望,小姑娘腰杆挺得笔直,正正经经地干坐了一个下午,她不累她都替她累,温助回道:“还在。”
“给她送一杯茶,叫她再等会儿,”谢西然吩咐,“她要是想走不用拦着。”
年轻人没什么社会经验,在学校里当优等生当惯了,把那股恃才傲物的劲儿也带到了职场上,他是故意晾着她的,谁的心性都经不起磨,冷板凳坐得越久心里越没底,越能摸清楚自己的斤两,这是要她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温助理送茶进会客室,许知楚手里攥着文件夹说谢谢,她背挺得发僵,可她不敢妄动,到这会儿她已经没了来时的冲动和勇气了,可她还不想走,见谢西然一面不容易。
她都等那么久了,不差今天这一时。
一直到晚上七点,谢西然像才想起了这么个人,终于把她召唤进了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许知楚看着谢西然低头审阅她的稿子,脚底虚得直打颤,当然不止是虚,还有点激动。
可她掩饰得很好,人站得挺直,面上不卑不亢。
许知楚是骄傲的,她不愿在人前示弱,更不愿被他看低。
“‘上帝的第三只眼’,我喜欢你的立意,”谢西然看完后将文件夹合上,态度并不严厉,眼尾甚至是弯的,可无端端令人更不敢懈怠,许知楚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许记者很有文采,也很有想法,但你似乎不太了解我,我不是你写的圣人。”
许知楚的反驳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她忍住了:“这是我的文章,我有权利按照我的想法撰写。”
“可你写的是我。”他的目光带点探究,带点审视,给足了她面子。
“里面没有任何杜撰的成分,我全都是按那天的采访写的,”许知楚脾气刚硬,拿出杀手锏,“您不信,我这里还有录音,就算您去法院起诉我也没用!”
“别紧张,我没想过起诉你。”小姑娘挺紧张,完全抛弃了谈判法则,上来就跟他亮法律武器,这倒令他放松下来。
谢西然轻笑了一声,笑得许知楚心脏砰砰直跳。
她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一副决不妥协的刺头样儿,一看就知道在报社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是胸有沟壑、会为了正义公理和主编拍案叫板,令上司又爱又恨的那种下属。
谢西然打量着她:“按许记者的意思,我是个不错的人,谢谢你的抬爱。”
她耳朵蹭一下红起来:“……我只是按事实说话。”
“什么是事实?”
“我看见的和我听见的。”
“是因为安普基金吗?”
许知楚倏然睁大眼睛。
谢西然淡道:“我听说许记者受过安普的资助。”
这下她再不能强装淡定了:“我……”
谢西然说得对,她确实受过安普的资助。
许知楚家境贫困,母亲以摆摊为生,就是从义乌或者瑞安那样的小商镇进货,再推着一辆百宝车到街上贩卖,赚一点微薄的薪水。
可惜她家有两个孩子,母亲那点微薄的薪水不够培养两个孩子,何况她的弟弟还颇有音乐天赋,在老师的极力挽留下一直坚持不懈地学着钢琴,所以许知楚是靠着安普慈善的资助完成学业的,如果没有这份资助,她早就辍学打工了。
许知楚高中时候收到安普慈善的邀请参加他们特地为贫困学子举办的夏令营,夏令营的结业晚会上,她第一次见到代表公司出席的谢西然,霁月清风的谢西然,英俊不凡的谢西然,宽怀仁厚的谢西然。
他于当时灰头土脸、寡言自卑的许知楚来说,是如谪仙般的人物,是她可以握住的唯一一支救命稻草,更是她渴望触碰的广阔世界。
许知楚相信怀有如此想法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但为此孜孜不倦,刻苦学习,努力走到他面前的人一定不多。
她不敢贪图太多,她只想离他近一点,稍微近一点就可以。
最好还能让他看她一眼,无论是怎样的一眼。
“我很感动。”谢西然真诚地说。
许知楚蓦地怔住,热意从内心深处涌出,蔓延到面颊,她张着嘴说不出话。
“做慈善于我而言只是能力范围内的举手之劳,但安普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才,我很欣慰,你让我看到了这件事的希望和意义,至少证明我的坚持是对的。”
在努力靠近他的过程中,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他是怎样的人,有好的,有坏的,总体上是个值得仰慕的人,见过面以后才知道,原来他还可以更好。
心脏毫无章法地跳动,热意烧得脑袋发晕,许知楚结巴地答:“我没您夸得那么好……”
“确实,从这篇文章来看,你确实不够好。”
这转折叫她措手不及,他的否定令她一下慌了神:“我会改,文章还没发表,我还有时间修改!”
“那就再改一改吧,别让我飘在天上,你不能把你对一个恩人的感激投射在里面,虽然我很高兴。”